他会注意到任何的细微末节,即使是商店的招牌,只要他觉得那些字号韵律和谐,就会高兴地念出声来。据我从他身上所知,他有强烈的兴趣想把一座城市的每个角落都看遍的,似乎也只有巴黎。有一次,我们在我们共同的朋友家里相遇,我告诉他说,我昨天偶然走到皮克普斯公墓的旧栅栏旁—那里埋葬着断头台上最后一批牺牲者的骨骸,其中有安德烈谢尼耶。我向他描述了那块令人感慨的小小草地,上面到处都是乱家;外国人是难得见到那种坟茔的;我还向他描述了,我随后在回来的路上是怎样从道路边一扇敞开的大门看到一座修道院里面的情景:一群半俗尼手中拿着一串十字架念珠,默默地绕着圆圈在漫步,口中不吭一声。这时我看到他—这个平时非常稳重、自制的人简直有点急不可待。这是我看到他难得着急的几回中的一回。他对我说,他一定得去看看安德烈谢尼耶的坟地和那座修遭院,问我是否能领他去。其实我们第二天就去了。他默默地站在那块孤寂的墓地前出神,并称那块墓地是巴黎最有诗意的地方。但是在回来的路上,那座修道院的门却紧闭着。这时我就能考验他沉静的耐心了—他在自己的生活中和他在作品中一样,是很有这种耐心的。他说:让我们等在这里碰碰运气吧!说完就站在那里,微微地低着头,以便一旦大门开开的话就能看见。我们大约等了二十分钟。随后有一个修女沿着道路走来,并且拉响门铃。他激动地轻轻低语道:运气来了。可是那位修女发觉了他在不声不响地窥视—我是说,人们从远处的气息中就能感觉到他身上的一切—于是向他走去,问他在等谁。他以笑颜相迎—他的这种特有的轻柔的微笑立刻就会博得人们的信任—并且坦率地说,他非常想看看修道院的通道。现在是那位修女对他满面笑容地说,她感到很抱歉,她不能让他进去。不过她给他出了一个主意:他可以到旁边的那间园丁的小屋里去;从那间小屋的最上边的窗户口同样可以看得很清楚。于是,这么一点小主意,好像给了他许多恩惠似的。
后来,我还和里尔克相遇过多次,但是,每当我想起他,我总是记起他在巴黎时的情景,而巴黎最最不幸的时刻他却没有经历到。
对于一个初出茅庐的人来说,遇见这样非凡的人物,真是受益匪浅。但是我还应获得那种对我整个一生具有决定意义的教益。而这种教益却像意外的礼物一样降临到我身上。有一次,我们在维尔哈伦家和一位艺术史家讨论起来,那位艺术史家抱怨说、伟大的雕塑和绘画时代已经过去。我激烈地反对说,在我们中间不是还有罗丹吗他作为一位雕塑家并不比过去的伟大逊色。我开始数说罗丹的作品,并且几乎愤愤不平起来—每当我反对一种异议时总是这样。维尔哈伦悄悄地暗自发笑。他最后说:你那么喜欢罗丹,就应该和他亲自认识认识。我明天就要到罗丹的创作室去。如果你觉得方便,我带你一起去。
问我是不是觉得方便我高兴得简直不能入睡。可是到了罗丹那里,我又嘴笨得说不出话来。我没有对他说一句恭维的话,我站在各种雕塑之间,就像他的一具雕塑一样。令人奇怪的是,看来我的这种窘态博得了他的喜欢,因为告辞的时候这位老人向我发出了邀请,对我说,难道我不想看看他在默东的原来的创作室。同时,他又立刻请我一起用餐。于是我得到第一点教益:
伟大的人物总是心肠最好的。
我得到的第二点教益是:伟大的人物在自己的生活中几乎都是最最朴实的。我们在这位享誉世界的伟人家里—他的作品是我们当时一代人的楷模就像亲密无间的朋友,饭菜又是如此的简单,就像一家中等水平农民的伙食:一块厚厚实实的肉、几颗橄榄,和一道丰足的水果,外加本地产的原汁葡萄酒。这使我慢慢地随便起来,到最后说话也不拘谨了,仿佛这位老人和他的妻子与我相熟多年似的。
第52章巴黎,永远焕发青春的城市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