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政权的最初几天,我就无辜地被安上一条捣乱的罪名。当时全德国正放映着一部根据我的中篇小说《灼人的秘密》改编的、而且片名也叫《灼人的秘密》的电影。根本没有人对此表示哪怕只是一丁点儿的反感。可是在国会纵火案—纳粹党徒妄图嫁祸于共产党人而未能得逞—之后竟发生了这样一件事:在电影院招牌和《灼人的秘密》广告前聚集着一群人,他们互相挤眉弄眼,哄然大笑。不一会儿,盖世太保明白了人们为什么在这个片名前天笑的缘故。当天晚上,警察骑着摩托车在街上巡逻,并命令停映这部电影。从第二天起,我的中篇小说《灼人的秘密》的书名也就从所有的报纸广告和一切招贴广告的柱子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其实,禁止这样一句使他们感到不安的话,甚至焚烧和撕毁我们的全部书籍,在当时是一件相当简单的事。
不过,在特定的情况下,他们对我也无可奈何;因为在关键性的时刻他们不能同时伤害另一个他们正极为需要用来维护他们在世界上的声望的人,他就是德意志民族最伟大、最闻名、当时还活着的音乐家里夏德施特劳斯。我当时刚巧和他一起完成了一部歌剧。
那是我第一次和里夏德施特劳斯合作。在此之前,从《埃勒克特拉》和《蔷蔽骑士》开始,他的所有歌剧的歌词都是由胡戈冯霍夫曼斯塔尔写的,而且我也从未见过里夏德施特劳斯本人。霍夫曼斯培尔死后,里夏德施特劳斯通过我的出版商跟我说,他很想开始创作一部新歌剧,问我是不是愿意为他写一部歌剧的歌词。我对这样一种请求感到莫大的荣幸。自从马克斯雷格尔为我的第一批诗歌谱曲以后,我一直生活在音乐和音乐家的圈子里。我与布索尼、托斯卡尼尼、布鲁诺瓦尔特、阿尔滨贝尔格结成了亲密的友谊。但我不知道,在我们时代的音乐创作家中,有谁能比里夏德施特劳斯更使我乐意为他效夯。里夏德施特劳斯是纯德意志血统音乐家的伟大后裔中最后一位了。这个伟大世系从韩德尔、巴赫到贝多芬、勃拉姆斯,一直延续到我们那个时代。我马上表示愿意,并在第一次会面时就向施特劳斯建议,用本琼生的《沉默的女人》作一部歌剧的主题。施特劳斯对我提出的所有建议理解得非常迅速、非常清楚,对我来说,确实是一件喜出望外的事。我从未想到他身上会有一种如此敏捷的对艺术的理解力、一种如此惊人的对戏剧的知识。我还正在介绍那部歌剧素材的时候,他已经使它具有了戏剧的形式,更加今人惊异的是,他把那些素材和他自己最大的才能结合得珠联壁合。他对自己能发挥所长的地方,简直了如指掌。我在一生中遇到过许多伟大的艺术家,可是从来没有一个艺术家有象他那样如此清醒、如此客观地看待自己。合作刚一开始,施特劳斯马上坦诚地向我承认,一个七十高龄的音乐家不再具有音乐灵感的原始力量。他说,他也许再也创作不出如《梯尔欧伦施皮格尔》或《死亡与神化》那样一些交响乐作品了,因为恰恰是纯音乐需要一种最高的创作活力。不过,歌词还始终会使他产生灵感。他说,他还能够将一种现成的、已经形成的主题用音乐戏剧性地表现出来,因为对他来说,音乐的旋津是自动从那些意境和诗歌中发展出来的,因此,他到了晚年,就专门从事歌剧创作了,他说,他虽然清楚地知道,歌剧作为艺术形式本已过时。他说,瓦格纳是伟大的高峰,无人能够超越他。不过,他联想起国会纵火案的内幕,纳粹对此也十分敏感。
用粗犷的巴伐利亚人的笑声补充道,我可以绕开他走。在我们弄清剧本的基本轮廓之后,他又提醒我几点要注意的细节,他说,他让我有绝对的自由,因为一部预先用威尔地的歌剧格式裁剪好的歌词永远也不会给他灵感,而只有一部富有诗意的作品才会令他灵感勃发。他说,如果我能构思出一些能使音色多变的形式,那他就太高兴了。他说:我不象莫扎特,能忽然产生长长的旋律。我总是先从短的主旋律开始。不过,我知道以后怎样去变奏那个主旋律,去自由装饰那个主旋律,把蕴藏其中的一切从主旋律中挖掘出来。我相信今天没有人仿效我的做法。我对他的这种坦率真又是惊愕不已;说实在,施特劳斯的作品几乎没有超过若干个节拍的旋律;可是那些节拍不多的旋律—如蔷蔽骑士的华尔兹一一后来又是怎样升华,怎样用赋格作曲法使它们变成完美绚丽的音乐的呵!
第130章希特勒的崛起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