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出版文学> 最后的莫希干人>第22章
“这是我犄角里的最后一点火药,也是我子弹袋里的最后一颗子弹了;我做事真是太孩子气啦!”他说道。“他活着还是死了摔下去,还不是一个样!难受的感觉一忽儿就会过去。恩卡斯,孩子,快到小船里去把那只大犄角拿来。我们剩下的火药全在那里面啦,那些火药全都得用上,一小撮也别想留下,要不,我就算不上是个了解明果人脾气的人啦。”
年轻的莫希干人应声离去了,留下侦察员还在翻弄着自己那空空如也的子弹袋和装火药的犄角。可是,正当他恼怒地在检查这些东西时,突然听到了恩卡斯发出的一声响亮的尖叫,这一声惊叫,就连海沃德缺乏经验的耳朵听来,也能听出这一定是遇到某种意外的新灾难的信号。年轻军官脑子里只惦念着藏在岩洞里的宝贝,立即跳起身来奔了过去,他完全忘了这样把身子暴露出来会招致怎样的危险。仿佛被一个共同的冲力所推动,他的同伴们也和他一起冲向那两个岩洞之间的夹弄。好在他们的动作十分迅速,敌人的枪弹也完全失去了效用。由于这一声异常的惊叫,两个姑娘和受伤的大卫也都从他们躲避的地方奔出来了。大伙只看了一眼,就立刻明白使得他们这位坚忍的年轻莫希干人如此惊慌的这场灾祸是什么了。
他们看到自己的那只小船,正在离岩石不远的地方越过旋涡,朝湍急的河水漂去,看来小船像是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推动着。鹰眼一看到这一糟糕的情况,立刻本能地端起了枪,但只见隧石闪出了一小团火花,枪管却没有发出声响。
“晚了,太晚了!”鹰眼放下这杆毫无用处的枪,十分失望地喊了起来。“这坏蛋已经把船推到急流中了。咱们哪怕有火药,子弹,也追不上他了!”
那个冒险的休伦人从小船旁探出头来,小船飞一般地顺流而下,他一面挥着手,一面发出表示取得成功的喊叫,随着他的叫声,林子里响起一片欢呼和笑声,仿佛几十个魔鬼在得意洋洋地凌辱一个倒下去的基督徒时的狂嘲怒骂。
“你们笑个够吧,你们这伙魔鬼的子孙!”侦察员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坐了下来,听任自己的枪翻倒在脚边,说道。“现在咱们这三支最快最准的枪,在这些林子里还抵不上三支毛蕊花茎或者是去年的公鹿角哩!”
“那怎么办?”海沃德抛开了开始时的绝望心情,尽量振作起精神问道。“我们的结局会怎么样呢?”
鹰眼没有回答,只是用手指搔着头皮,他的这种动作,使得每一个在场的人都明白,这里面包含着什么意思。
“不,不,我们的情况不见得这么绝望!”年轻军官大声嚷了起来。“休伦人还没有打到这儿;我们还可以利用这两个岩洞;我们可以挡住他们,不让他们登陆。”
“用什么来挡?”侦察员冷冷地回答说。“恩卡斯的箭?还是女人的眼泪?不,不,你还年轻,而且有钱,又有朋友,在这样的年纪就死了,我知道你是很痛苦的!可是,”他朝那两个莫希干人瞥了一眼,“咱们别忘了,咱们是纯血统的白人,让咱们来告诉这些森林中的土着人,当最后的时刻到来时,白人也是和红人一样不惜流血的。”
海沃德迅速地扭头朝对方目光所指的方向看去,从那两个莫希干人的行动上,证实了这一最坏的忧虑。钦加哥神态庄严地端坐在另一块石头上;他已经把自己的猎刀和战斧放在一旁,正从头上拔下那根飞鹰的羽毛,梳理着头顶惟一的那簇头发,为让它完成最后的、可怕的任务而做好准备。他脸上的表情镇静从容而又若有所思。他那乌黑闪光的眼睛中,正在渐渐失去进行战斗的勇猛,更多地流露出迎接死亡的决心。
“我们的情况不是,也不可能是这样没有希望!”海沃德说。“说不定就在现在这时候,我们的救兵马上就要到了。现在一个敌人也看不见呀!他们看到这场战斗危险这么大,而取胜的希望又这么小,是厌倦了吧!”
“也许要不了一分钟,或者是一个小时,那班狡猾的毒蛇就会偷偷地来进攻咱们。说不定眼下就躲在咱们的附近,都听得见咱们说话哩!”鹰眼说。“可是他们一定会来的,他们一定会这么干,会弄得咱们束手无策的!钦加哥,”他又用特拉华语接着说,“我的好兄弟!咱们已经一块儿打完了最后一仗。麦柯亚人会为莫希干族的圣人和这个白人的死而兴高采烈,而这是个他的眼睛可以把黑夜当做白天,能把云层看成泉水的雾气的白人!”
“让那些明果女人为他们的亲人的死去哭个够吧!”那莫希干人带着他特有的自傲和坚定回答说。“莫希干族的大蟒蛇已经盘绕在她们的棚屋里,那些父亲永远回不了家的孩子会哭哭啼啼,弄得他们高兴不起来!打从化雪以来,他们已经有十一个战士葬身在离祖坟很远的地方了。只要钦加哥不开口,没人能告诉他们上哪儿去找他们的尸首!让他们拔出最尖的刀子,挥动最快的战斧吧,因为落在他们手中的是他们最恨的敌人!恩卡斯,高贵的大树的顶枝,去叫那班胆小鬼快来吧,要不,他们又会变得像女人一样,一点儿勇气也没啦!”
“他们正忙着在鱼窝里找那个尸首哩!”年轻的酋长轻声柔气地回答说。“这班休伦人只配和泥鳅去做伴!他们从橡树上掉下来,就像烂熟了的果子一样!引得特拉华人哈哈大笑!”
“唔。”侦察员咕哝着说,他一直在注意地倾听着这两个土人充满独特感情的谈话。“他们动起印第安人的感情来了,这样只会立刻激怒麦柯亚人,加快自己的死亡。我是一个纯血统的白人,我应该像一个真正的白人那样死去,嘴里没有嘲笑的话,心中没有痛苦和怨恨!”
“为什么要死呀!”科拉走上前来说,到现在为止,她一直不由自主地吓得靠在岩石上发呆。“四周的小路都可以通行;逃到森林里去,祈求上帝来搭救吧。去吧,勇士们,你们已经被我们拖累得够啦,我们不能再让你们陷在这种不幸的命运里了!”
“要是你认为这班易洛魁人会让我们去森林的路畅通无阻,小姐,那你可是太不了解他们啦!”鹰眼回答说,可是他又态度真诚地紧接着说:“要是顺着河水冲下去,那倒是真的,敌人的枪弹和叫喊也许都追不上我们哩!”
“那就从河里逃吧!为什么要留在这儿,给残忍的敌人增加牺牲品呢?”
“为什么?”侦察员自豪地朝四周看了一眼说,“因为一个人心安理得地死去,要比活着一辈子受良心责备强!而且要是见了孟罗,当他问起我们把他的女儿留在哪儿,怎么留下时,我们能给他什么回答呢?”
“快上他那儿去,告诉他,你是为她们来求救的,”科拉走近侦察员身边,感情激动地对他说。“告诉他,休伦人已把他的两个女儿逼进了北部的荒野,如果戒备森严,行动迅速,她们还能得救。可是,万一要是天意如此,救兵来晚的话,”她的声音愈来愈低,几乎要哽住了,“那你就把他女儿的爱,他女儿的祝福和最后的祈祷,带给他吧。同时叫他别为她们的夭亡悲伤,要有信心等待着在基督徒的天堂里和他的孩子们重新相聚。”
侦察员那严峻的、饱经风霜的脸上,开始有了变化。她的话一说完,他就用一只手托着下巴沉默着,看来是在深深地思索着她的这一建议。
“她的话有道理!”他那紧闭而颤动着的嘴唇中,终于冲出了这样的话。“对,这些话表现了基督的精神。在红人做来是正确、高尚的事,在一个纯血统的白人来说,也许正是一种罪过,而且也不能推说自己不懂。钦加哥,恩卡斯,这个黑眼睛的姑娘说的话,你们听到了吧!”
接着,他又用特拉华语和他的同伴讲了起来。他说话的神态虽然沉着镇静,但显得非常坚决。年长的莫希干人十分严肃地听着,看来在仔细考虑着对方的话,而且似乎也完全懂得了这些话的重要性。他犹豫了片刻之后,终于挥了一下手表示同意,并以他们民族特有的那种强调语气,用英语说了一声“好吧”。于是这位战士重又把自己的猎刀和战斧插回到腰带里,默默地走到从河岸上很难发现的那块岩石边。他在这儿停留了一下,另有含意地用手指了指下游的树林,又用土语说了几句话,仿佛是在说明他打算走的路线。接着,他便跳进河中,沉到水里,在众人的眼前消失了。
侦察员则有意拖延了一会出发的时间,为了能和品格高尚的科拉姑娘再说上几句;那姑娘看到自己的劝说已经成功,心也宽了些。
“年轻人有时候也有着和老年人一样的聪明才智,”他说,“你刚才说的话就很聪明,即使没有用比这更好的词来称赞。如果你们被敌人带进森林的话——这是指你们当中也许一时没有被害的人,记住,一路上要折断一些灌木的细枝,尽量使你们经过的足迹明显些,这样,只要能看得清,哪怕是到了天涯海角,你们可以相信,一定会有一个朋友跟踪而来。”
他充满深情地和科拉握了握手,然后拿起自己的来复枪,忧伤地看了一会,小心地把它放到一旁,接着也走到刚才钦加哥下水的地方。他双手攀住岩石,身子吊了一会,脸上露出特别小心的表情,朝四周打量了一下,然后怨恨地说:“要是火药够用的话,决不会发生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接着他的手一松,跳进了水中,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