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出版文学> 最后的莫希干人>第15章
他的乘客们都很乐意地听从了这些吩咐。他们的最后一只脚刚碰到岩石,小船就迅速地掉头离了岸,只见侦察员那高高的身躯,在水上滑翔似的,不到一会儿工夫,就被河心深沉的黑暗所吞没了。被他们的向导留在岩石上的人,一时都感到手足无措起来,他们站在碎石中间,连脚都不敢移动一步,生怕一脚踏空,就会突然掉进四周那些怒吼着的,水流滚滚而进的深不见底的洞穴之中。不过,他们的忧虑很快就得到了解除,当他们认为侦察员还没有找到他的同伴时,他却已在两个土人熟练的技能帮助下,飞快地驶回涡流,重又在那块离水面不高的岩石旁停下了。
“现在,我们是既有堡垒和防军,也有了给养,”海沃德高兴地喊了起来,“用不着再怕蒙卡姆和他的盟友了!喂,我的警惕的哨兵,在那边陆地上有没有看到你说的那班易洛魁人的动静?”
“我管他们叫易洛魁人,因为对我说来,每一个说别种语言的土人都是敌人,虽然他可能装成是为英王服务的!如果韦布要想在印第安人中找忠实可靠的人,那就得挑特拉华人,而让那班贪心、虚伪的莫霍克人、奥奈达人,连同他们那六个卑鄙的部落,一起到他们本性所属的地方——法国佬那里去吧!”
“这么说,我们是拿勇士换了个没用的朋友啦!我听说,特拉华人早已放下武器,甘愿被人叫做懦弱的女人了呢!”
“唉,都是那班卑鄙的荷兰人和易洛魁人,他们用恶毒的欺骗手段诱使特拉华人和他们订立了那样的条约!可是,我认识特拉华人已有二十年了,要是有人说特拉华人血管里流着懦弱的血,我就要说他是在撒谎。你们把这个部落从海边赶走了,现在倒去相信他们的敌人说的话,认为自己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了。不,不!对我来说,每一个说另一种语言的印第安人,都是易洛魁人,不管他的部落住在加拿大还是在纽约。”
纽约最初原为荷兰人的殖民地。——原注海沃德看到侦察员坚决相信他的朋友特拉华人和莫希干人(他们都是一个人口众多的民族的支族),好像还要把一个毫无意义的争论继续下去,就改换了话题。
指阿尔冈昆人,参见第二十九页注1。
“不管条约不条约,我已经看得很清楚,你的两位朋友确实都是勇敢而细心的战士!不知他们有没有听到或者看到我们敌人的动静?”
“一个印第安人,生来就有还没有看到就先觉察到的本领。”侦察员回答说,他登上岩石,随手把那只鹿往地上一扔。“我在搜寻明果人时,靠的也是别的,而不是眼睛。”
“那么,你的耳朵有没有听到他们在追踪我们呢?”
“我得遗憾地说,我认为他们正是那样,虽然对坚强勇敢的人来说,这地方可以据守来混战一场。可是,我得承认,当我经过那几匹马时,发现它们都在打哆嗦,好像已经嗅到了狼的气息;要知道,狼总是爱在印第安人的埋伏点附近徘徊的,为的是好吃到他们打死的鹿的内脏。”
“那是你忘了你脚边的这只鹿了!要不,也许是因为我们杀死的那匹小马?咦!这是什么声音?”
“可怜的米利安啊!”那个歌唱家独自在咕哝着,“你的孩子命里注定要成为那些贪婪的野兽的牺牲品了!”接着,他突然放开嗓子,伴着那喧闹不息的水声,大声唱了起来:
无论是长子还是牲畜的头生,上帝把埃及的头胎全都杀光;埃及啊!奇迹在你土地上发生,落到了法老和他的臣仆头上。
“那匹小马的死深深刺痛了它主人的心,”侦察员说,“不过,一个人能这般看重自己的哑巴朋友,是件好事。他对这件事有信仰,相信该发生的事定会发生;有了这样的安慰,不用多久他就会承认:为了拯救人的生命,杀死一头四条腿的牲畜,还是合理的。也许你说得对,”接着他又回到了刚才海沃德说的最后一句话上,说,“我们更应该尽快把鹿肉割下来,让骨架沿河冲下去;要不,那狼群就会站在峭壁上,我们每咽一口,就会眼馋得嗷嗷大叫哩。易洛魁人虽然不懂特拉华语,可是那班狡猾的家伙,很快就能弄清狼干吗嚎叫的。”
侦察员一面说,一面忙着收拾起一些必要的用具;完了以后,他就默默地从旅人们的身旁走了过去。那两个莫希干人仿佛早就理解他的意图,也毫不踌躇地跟他而去。不一会儿,三个人都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像是消失在离河边几英尺远的一块高达数码的黑魆魆的陡岩背后了。
他从那些曾经响彻天堂的圣曲里小心挑了一段歌词,郑重宣布:“让我们向上帝敬礼!”
——彭斯
《佃农的星期六晚上》。
海沃德,还有他的两个女伴,看到向导们的这一诡秘行动,心里都不禁暗暗担起心来。虽然那个白人的举止,迄今为止都无可指责,可是,他那简陋的装束,生硬的谈吐,嫉恶如仇的脾气,再加上他那两位默不作声的同伴的性格,所有这一切,都在这几个刚刚由于印第安人的叛变而惊惶未定的人思想上产生疑虑的因素。
只有那位歌唱家,对眼前发生的事漠不关心。他独自坐在一块突起的岩石上,除了不时伤心地深深叹口气,流露出他精神上的痛苦外,丝毫不见有知觉的模样。接着,只听得传来一阵瓮声瓮气的声音,就像有人在地底下互相叫唤似的;这时,突然又射出一道亮光,照在待在外面的这几个人身上,这也使他们看清了这个值得骄傲的藏身之地的秘密。
这是一个又窄又深的石窟,在那道火光的照射之下,看起来更显得幽深莫测。在石窟深处的尽头,坐着侦察员,手中拿着一束点燃的松枝,熊熊的火光照亮了他刚毅不屈、饱经风霜的面容和一身森林居民打扮。要是说,明亮的阳光能显出此人的一切特征:那奇异的服饰,钢铁般强健的身躯,以及在他那张结实的脸上流露出的时而机警聪慧,时而耿直纯朴的神态;那熊熊的火光却为他增添了一种传奇式的粗野气派。在他前面不远处,站着恩卡斯,他的整个身子特别惹人注目。旅人们不安地打量着这个年轻莫希干人笔挺、灵活的躯体,以及端庄而又毫无拘束的姿态和举动。虽然他和那白人一样,全身大部分地方都被一件绿色的、带有流苏的猎衫给遮住了,但是他那对黑色的、目光炯炯的、天不怕地不怕的眼睛,并没有什么东西挡着,显得既威严又镇静。他长得五官端正,轮廓分明,皮肤纯粹是天生的红色;他的头非常匀称,配着一个宽阔的前额,头剃得光光的,只有头顶留着一小簇打成发髻的头发。这时海沃德和他的同伴们,第一次有机会对这两个印第安随从的相貌看得如此真切。当年轻的恩卡斯那虽然粗野,但是高傲、坚定的表情,映人他们的眼帘时,这一行人中,人人的疑虑都消除了。他们觉得,这个人虽然可能有些蒙昧无知,但他决不是一个乐于把自己高贵的天赋用于背信弃义的人。天真的艾丽斯望着他那毫不拘束的神态和高傲的丰姿,仿佛是在欣赏一尊古希腊的珍贵雕像,只是这座雕像已被奇迹般地赋予了生命。海沃德虽然在天真未泯的土人里见过不少相貌端正的人,但面对一个如此仪表堂堂、完美无瑕的汉子,也不能不露出赞美和羡慕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