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委婉地表示,我对德博尼埃先生一点也不钦佩。
“啊!您有什么要责备他吗?”公爵兴致勃勃地问我。他一向认为,说一个男人的坏话,意味着有个人怨仇,说一个女人的好话,意味着一场轻浮的爱情即将开始。“我发现您恨他。他做了什么对不住您的事了吗?讲给我们听听!你们肯定一起做了什么坏事,不然您要诽谤他干什么。《罗朗的女儿》是长了点,但很有味儿。”
“‘很有味儿’用在一个散发臭气的作者身上是最贴切不过的了,”德盖尔芒特夫人揶揄地插话道,“这个可怜的孩子如果和他一起呆过,那么不难理解他的鼻孔里还残留着他那股味儿了。”
“此外,我要向夫人承认,”公爵又对帕尔马公主说,“如果撇开《罗朗的女儿》,我只喜欢过时的文学和音乐。没有一样过时的东西不令我快乐。您大概不会相信我的话。但是,晚上,如果我妻子弹琴的话,我会请求她弹一首奥柏和布瓦尔迪欧①,甚至贝多芬的曲子!我就爱这个。然而,瓦格纳的曲子我一听就想睡觉。”
①布瓦尔迪欧(1755——1834),法国作曲家。擅长钢琴曲,写过四十来部喜歌剧和歌剧。
“您错了,”德盖尔芒特夫人说,“瓦格纳的作品是长得令人难以忍受,但这却显示了他的才华。《罗恩格林》是一部杰作。甚至在《特里斯坦》中,也不乏奇妙的段落。在《漂泊的荷兰人》中,缫丝女工的合唱令人陶醉。”
“是吧,巴巴尔,”德盖尔芒特先生对德布雷奥代先生说,“我们更喜欢:
高尚的情侣们幽会在这迷人的地方。
这句诗美极了。《魔鬼兄弟》①,《魔笛》②,《农舍》③,《费加罗的婚姻》④,《皇冠上的钻石》⑤,这才叫音乐!文学也一样。因此,我崇拜巴尔扎克。我喜欢他的《索地的舞会》和《巴黎的莫伊冈人》。”
①《魔鬼兄弟》是一部喜歌剧,法国通俗喜剧作家斯克里布作词,奥柏作曲,发表于1830年。
②《魔笛》是奥地利作曲家莫扎特的代表作,发表于1791年。
③《农舍》是法国通俗喜剧家斯克里布的喜歌剧,阿道夫?亚当作曲,发表于1834年。
④《费加罗的婚姻》是奥地利作曲家莫扎特的代表作,发表于1785年。
⑤《皇冠上的钻石》是一部喜歌剧,斯克里布作词,奥柏作曲。
“啊!亲爱的,如果您要争论巴尔扎克,我们就不会有完了。还是把这留到墨墨来的那天吧。他更神,巴尔扎克的作品都能背出来。”
公爵见妻子打断他的话头,非常生气,默默地、充满着威胁地瞪了她几秒钟,那双猎人的眼睛犹如两管上了子弹的手枪。其间,阿巴雄夫人和帕尔马公主就悲剧诗和其他问题交换了看法,她们的声音传到我耳朵里很不清楚。忽然,我听见德阿巴雄夫人说:“啊!夫人高见。我同意您的看法,他让我们看到的世界是丑恶的,因为他不善于区分丑与美。更确切地说,他的虚荣心太强,总认为自己说的都是美的。我和殿下的看法一致,承认在那首诗中,有些诗句十分可笑,晦涩难懂,在审美观上也有不少错误,读起来很费劲,象是用俄语或汉语写的,显然法语中不会有那些东西。但是一旦费了劲读下去,就会得到报偿,会感到诗中充满了想象。”她们谈话的开头我没有听到,但我最终还是搞清楚了,他们说的那个不善于区分美与丑的诗人是维克多?雨果,那首和俄语或汉语一样难懂的诗就是:
孩子出现的时候,家里人围成一圈,又是鼓掌,又是欢呼……这是诗人的早期作品,它的风格与其说接近《历代传说》的作者维克托?雨果,毋宁说更接近戴乌里埃夫人①。我不仅不觉得德阿巴雄夫人滑稽可笑,相反,我从那双聪慧的眸子,那顶镶有花边的软帽和从软帽中垂下的一缕缕卷发看到了她的价值(在这张极其真实、极其平常的餐桌上,她是首屈一指的人物,我是带着何等失望的心情在这张餐桌上就座的呀)。德雷米萨夫人、德布洛伊夫人、德圣多莱尔夫人以及所有杰出的女性都戴这样的软帽。她们在令人陶醉的书简中,那样学说渊博地、那样恰到好处地引证索福克勒斯、席勒和《模仿耶稣》②,可是,浪漫主义作家的第一批诗问世时,她们都感到恐惧和厌倦,正如我外祖母对斯泰法尔?马拉美③的后期诗作感到恐惧和厌倦一样。
①戴乌里埃夫人(1637——1694),法国女诗人。
②《模仿耶稣》是用拉丁文为基督教徒写的书,作者不详。
③马拉美(1842——1898),法国诗人。初期属于巴那斯派,后来成为象征派的代表,作品充满神秘主义色彩。
第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