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年李服斋廉访文耕,云南人,由山左县令起家,清节循声,上达宸聪。不数年,遂秉臬齐鲁,移官黔中,以老病引退,终于家。余壬戌同榜中,不乏俊异之才,而言坊行表,必推公为巨擘。询之滇人士,亦无间言。王孚远方伯挽以联云:“道学风高,望推南诏;循良绩着,念切东人。”方伯山左人,故抒其去思如此。
四川李墨庄太史鼎元客死扬州,贫无以敛。吴山尊挽以联云:“百金囊尽扬州死;万里魂归蜀道难。”
郑云轩孝廉天衢,与余同肄业鳌峰书院,复同举甲寅恩榜,实余之妻叔外舅,郑苏年师之弟也。甫逾四十而没,时节母廖太孺人尚在堂。师哭以联云:“缘尽先离,伤心卌载荆枝,漫说来生还有约;事多未了,回首七旬萱荫,敢言已死便无知。”一字一泪,情深于文矣。
徐两松中丞嗣曾抚闽,有惠政。其培植鳌峰书院士子,尤系去思。闻其易箦前数日,自撰挽联云:“仗我佛慈悲指示,方悟得无我无人;做吾儒切实工夫,巴结到而今而后。”可谓来去分明矣。
萨檀河邑侯玉衡雄于文,尤工诗,皆不屑拾人牙慧。尝为一县令之母挽联云:“民是贾儿,甘棠歌众母母;官真佛子,妙莲现法身身。”可云别致。余尝借以应一达官之求,遽遭齿冷而置之。
纪文达师于乾隆癸未甲申间督闽学,时余家自先大父及先严,暨诸伯父、叔父,皆及门受业。师访知余家自前明以来,十五代秀才相继不断,特书“书香世业”一扁为赠。先资政公因制堂联云:“近承十五叶囊箱,阐发金书玉字;遥印千乘侯矩矱,优游圣域贤关。”千乘侯,为圣门七十二贤叔鱼公鳣封号,实吾家远祖也。余于嘉庆壬戌成进士,适又出文达师之门。一门三代,皆为门生,皆登词馆,师每对人举为美谈。是秋闻先资政公之讣,设位于京邸,师亲来拜奠,并手制挽联云:“十五传兰玉相承,授砚三看入芸馆;六千里泥金甫报,抚楹一笑返蓉城。”
道光乙未入都,以所撰《枢垣纪略》质之长懋亭公相龄。公阅之甚喜,为辨析疑滞数事,且为述乾隆年间枢直旧闻,娓娓不倦。盖是时军机老辈,无有在公之前者。丙申再入都,见公益矍铄,坚坐久谈,有后生所不逮者。因叩公调摄之方,公笑曰:“十年前有星士相我,将来名位,可及阿文成,惟年寿少逊耳。文成年八十一,今我已七十九,虽矍铄又可恃乎?”余以他语解之,而公果于次年元旦告终。闻除夕向家人查询歙县曹文正公终于何日,众对曰:“正月二日。”公曰:“我不可居其后。”逾日遂逝。故徐星伯松挽联云:“易箦预知时,一日期先曹太傅;盖棺先定论,千秋名并阿文成。”时余在桂林,接公讣书,亦寄联挽之云:“出将入相垂五十年,功比汾阳,寿同潞国;扫穴犁庭越三万里,昔追定远,今媲章佳。”亦纪实也。
彭春晨曰:“曹文正公,自胜衣即受业于先文勤公。故与宾从谈时,辄举文勤公诗文言行,以示后进。诸君皆以为闻所未闻。公之没也,赐谥之旨,专举睢州汤公、大兴朱公作配。予挽公联句云:‘帝眷老成人,直追溯昭代前贤,当之克配;师承先大父,从此问昔年遗事,知者其谁。’上联举国恩之大,下联述私交之密也。”
彭文勤公有女,许字同里曹文恪公之子。曹氏子殇时,女年甫十龄,即矢志守贞。生平究心经传,不似闺秀之仅以诗文表着者。文勤公病笃,曾刲股以进,故奉仁庙特旨旌奖,诚异数也。未几遂没。刘金门先生挽联云:“名父名翁名女士;大贞大孝大完人。”
余秋室学士集悼亡联云:“济艰辛,尝险阻,贫家妇信难为,痛今朝镜破钗分,欲图梦影重圆,除异世再同青玉案;习荆布,厌绮罗,半生俭应可法,奈尘海飙驰电掣,赢得褶痕如旧,到秋宵怕检缕金箱。”哀怨缠绵,不愧才人之笔。
黄蕉卿巽,钱唐梁绍壬之室,随梁入粤,间关度岭,未及半年而没。梁挽以联云:“四千里累尔远来,父在家,母在殡,翁姑在堂,属纩定知难瞑目;廿三年弃余永诀,拜无儿,哭无女,继承无侄,盖棺未免太伤心。”蕉卿有《听月楼诗》,不减慧业文人,宜绍壬之有馀痛也。
靖安天香居士舒梦兰,字白香,负才名,其配李湘弦亦婉慧,有才子佳人之目。李以中秋夜化去,白香悼伤甚至,所作《秋心集》中有《挽辞录》一篇,称堂中挽联,以龚西原太守为最。句云:“仙去何之,烧鼎白云栖断壑;神伤已甚,着书黄叶冷空山。”真才子笔也。又载陈果堂联云:“千佛礼鸠摩,名士案头赓昧旦;五更惊蜕羽,天香馆畔咽秋风。”胡果泉中丞联云:“蟾镜掩清辉,叹当年玉宇琼楼,难觅灵丸延寿药;鹿车随大隐,知此后故奁遗挂,重哦寒夜悼亡诗。”刘星槎司马联云:“家有诗仙,惜到处名山,未能偕隐;身常礼佛,觉往生净域,确有明征。”吴兰雪中翰联云:“奔月访姮娥,忍令天香虚旧馆;持花归净土,徒烦松雪礼中峰。”汪巽泉学士联云:“仙娥明月是前身,想归真翠水丹林,桂蕊灵香同郁烈;名士秋风添别恨,漫寄意绳床经案,虫丝落叶共凄清。”皆名笔也。
韩芸舫中丞克均巡抚吾闽,其夫人以四月八日卒于官廨。僚属公挽多颂扬语,先生俱不惬意。惟孙平叔督部一联云:“解脱拈花刚佛日;证明因果在仙霞。”韩见而叹曰:“毕竟名士,吐属与众不同。”
余由苏藩引疾假归,后一年,即遭亡室郑夫人之痛。百事俱废,不但悼亡诗不能成一字,并挽联亦无之。惟手书“影徂心在”四字于灵帷而已。忆程春海侍郎寄联云:“淑德称女师,孝着郑经,礼修梁案;令名相夫子,泽流三党,絮被万家。”语特矜重,足令泉壤生辉。又林少穆抚部寄联云:“相夫垂四十载辛勤,出处同心,昼锦归来犹并辔;济世具万千缗功德,炽昌启后,夜台化去合生天。”则隐括余行状语也。又门人祝秋台侍读春熙长联云:“千里蒪羹,方偕归隐,三间茆屋,幸免赁舂,卅八载鸿案相庄,痛半世钗荆,彤史遽亡贤德曜;鉴鞶才思,葭末心钦,书带家声,兰猷耳熟,廿六年鲤庭陪侍,对后堂丝竹,绛帷望断老彭宣。”亦纪实之词,尚非挽联俗套。
陶云汀官保,由徽抚苏抚晋督两江,前后将二十年,以劳瘁终于金陵。赐谥“文毅”,入祀贤良祠。余壬戌同年中,勋名之盛,未有如公者也。卓海帆尚书秉恬哭以联云:“天下大事公可属;江南遗爱民不忘。”京中同人皆以为切当。余亦寄联挽之云:“尹文端厚泽深仁,重见江乡说遗爱;陈恪勤精心果力,方知楚产信多才。”盖宫保状貌雄伟,方口丰髯,酷似其乡陈恪勤公。余藩吴日,因修陈公祠,拜像而知之。曾纪以诗云:“省识须眉如有悟,始知从古楚才优。”宫保闻之,亦颇自喜。此联犹前诗意也。
朱咏斋太宰士彦,亦余壬戌同年,一生以朴诚为上所倚任。其直上书房时,尤以严气正性自持,齗齗辨论之声,达于中外。上在乾清宫时每遥识之。比年奉命谳狱,周历各省,不敢告劳。甫还朝,未久即卒。赐谥“文定”,加宫保衔,可谓备极哀荣矣。余寄联挽之云:“师范重三天,謦欬声犹留殿陛;皇华周四国,朴诚望早式班联。”无溢美也。
陈芝楣中丞銮由鼎甲翰林,出为江南郡守,初权江宁府,补授松江府,旋调苏州府,取白香山诗句,镌一小印曰“自出承明三领郡。”余藩吴时,芝楣适守苏州,文采风华,倾其流辈。以于余有推荐之谊,执弟子礼甚恭。逾年,即擢监司都转,陈臬开藩,遂被开府豫章之命。旋移吴中,权江督,兼河督。近科词臣名场之快利,未有如公者也。闻其擢浙臬时,初觐京师,引对甚称旨,有此后前程不可限量之褒,乃向用方殷,而修文遽召,年实限之,谓之何哉。余以联寄挽之云:“仪表称科名,帝许云程难限量;文章兼政事,我惭风义托渊源。”
哀挽通用之联,亦有佳者。如悼亡云:“春江桃叶莺啼湿;夜雨梅花蝶梦寒。”“宝瑟无声弦柱绝;瑶台有月镜奁空。”“穗帷忍痛安仁句;椎髺难忘德曜风。”戚友云:“气数不言仁者寿;性情犹见古之愚。”“诔文作自先生妇;遗稿归于后死朋。”“兰亭少长悲陈迹;玉局风光叹化身。”“素车有客奔元伯;绝调无人继广陵。”“云深竹径樽犹在;雪压芝田梦不回。“文章卓荦生无敌;风骨精灵没有神白傅句。”“事业已归前辈录;典型留与后人看坡公句。”“称觞尚忆登堂事;挂剑难为过墓情。”“十载名场成劲敌;九重泉路尽交期。”达官云:“岘山碑堕羊公泪;浚县图留陆子型。”处士云:“桃花流水杳然去,明月清风何处游。”“上界由来足官府;西风何处哭文章。”“墨云香冷来禽馆;薤露寒生赋鵩文。”“不作风波于世上;别有天地非人间。”又八字云:“未弭前思,顿作永别;追寻笑绪,皆为悲端。”“一代传人,郑虔三绝;十年循吏,杨震四知。”又十二字云:“象应少微星,彩落萧辰悲夜月;名传耆旧传,芳流梓里忆春风。”“小别遽招魂,始信忧劳能损寿;高堂久忘世,那堪迟暮转摧心。”叔挽侄云:“别室具铜盘,期尔从容光素业;中庭摧玉树,愁余迟暮哭穷途。”兄挽弟云:“同气遽分途,原隰秋风魂不返;异时谁共被,池塘春草梦难通。”兄挽妹云:“劲节励冰霜,定卜泷冈终有表;衰年鲜兄弟,可堪雷岸更无书。”甥挽舅云:“有泪洒州门,千古白眉增太息;无才成宅相,廿年青眼益酸辛。”婿挽翁云:“浮白自惭苏子美;垂青空忆李文公。”弟挽师云;“问字感当年,重谒元亭空洒泪;传经珍此地,载瞻绛帐暗摧心。”
曹荠原宫保文埴于乾隆末乞养里居,殁于嘉庆三年。彭文勤师挽联云:“人爵贵,天爵更尊,解组学乌巢反哺;帝星升,臣星先陨,骑箕为龙驭前驱。”
富阳董文恭公身为太平宰相三十年,曾两次画像紫光阁,勋名之盛,一时罕有伦比;而身后清况,乃似寒门。潘芸阁学士锡恩有挽联云:“珠玉自天题,计两番紫阁图形,早有丹青传相业;楼台无地起,综卅载黄扉翊化,惟将清白表臣心。”
第2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