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出版文学> 野叟曝言(五)>第33章 舌战中朝除二氏 风闻西域动诸番

第33章 舌战中朝除二氏 风闻西域动诸番

僧道等分住各监,生死祸福,正在未定,不免忧疑揣测。管监官役风声秘密,一些信息都无从探听。远处大半不知,只有京城内外寺观,这班沙弥小道,知道拿获的缘由,又见了恩诏,也知乾纲独断,事难挽回,缘十九想要还俗。一时方丈库房中失窃卷逃之案,层见叠出。管事的各顾干系,具呈请缉,内中也有浮报赃数的。无如各衙门都是不理,大、宛二县批驳出来;到兵司投呈,也是如此。不知势头的,又喊进刑部、都察院,均被吆喝出去,倘再纠缠,就拿下锁禁。数日之内,把京城从林古刹,有财产金银的,自相搅乱,弄得残破零落,盗窃争夺,趁火打劫,不约而同。各住持僧道,平日有些势力,此时却无法可施。西山妖道,当素臣诛藩时,已把大真人缪道杀却,此时尚有其徒,能演龙虎莲诸术,想出劫狱之法。初二晚上,刑部监门边忽然乱嚷起来,监内犯人应声而出,攀栅扭镣,齐心反狱。正在闹不可开交,提牢、司员、司狱宫忙禀堂上,飞签知照九门,派兵弹压。霎时以神、云北各率兵至,望着监门喊杀进来。只见游龙夭矫,张牙舞爪,嘘云而众目皆迷;猛虎咆哮,摆尾摇头,呼风而不寒亦栗;横飞烈焰,着处成灰;绚烂番莲,开来幻色。这些守监人役并衙中差役,哄拢观看,不下百余人,个个远立,不敢近前逼视。听那三两个道士,在热闹场中踏罡念咒,作些妖法。
二将本不信邪,又闻素臣战败喇嘛故事,按准念头,挥兵直入。以神抡起大斧,云北掣出双刀,望着龙虎便砍,初时犹作吞吐攫拿之状,直扑二将。恰被以神一斧劈去,把一龙头劈下,那龙身飘飘忽忽,跌坠地上,看是青色纸绘出泥金鳞甲,缀以红黄纸条,当作髺鬣。兵士觑得清楚,奋力砍杀。那道士见邪术已破,咒语不灵,一应青龙白虎,火焰莲花,被五百名兵士刀枪搅乱,俱变作纸糊泥块,纷纷落下。三个道士被围在内,登时绳捆索绑起来、监役等亦进监查视,检点人犯,一个不少。有几名扭断手铐的,重新整换刑具。监牢官问过新获三名姓氏,将他一齐收进内监。
自此京城僧道中,并无一个会弄法的,不敢再萌劫狱之念了。过了初五日,各理刑衙门,将监禁僧道,分日推鞫,录出口供,奏请办理。素臣连日入朝,与阁臣商议,将施行善后各条,斟酌妥当,颁发天下。其京城内外专观,由兵马司、大、宛两县暂派兵役看守,候各省查覆寺观僧道数目到日,降旨施行。
恭理处于正月二十日具奏,山陵使朱镇报称,茂陵宝城神路,石桥碑题,一律工竣,请天子行谒陵之礼。礼部择吉,闰正月初一启銮,初三日行礼,特旨命素臣扈驾,其余诸王、宗室、公、候、驸马、伯、仪宾暨礼部、光禄、鸿胪、尚宝各衙门有执行事官员皆从。召南部兵部尚书马文升为左都御史,文麟、文龙、东方旭、连城轮流入阁,随同洪、李、刘、谢四人留京办事、禁卫各军之外,五府九门兵将概免扈跸,命以神、云北二将巡察监狱,以备不虞。
素臣遂于是日拜辞水夫人,吩咐诸子及金砚、成全、代波三人,自已带领文勤、文敏、文恭、文慎并男飞卒十人,轻骑素眼,先出厚载门,候驾同行。数日之内,京城中十分安贴,单有背黄抄化的穷苦僧尼,急于谋食,依然沿街讨乞,城中百姓见了,都要执送司坊,未免罗唣。后经五城派差,押赴粥厂暖房住着,不得在市中乞食,方始安静、正是:
古寺晓沈传粥鼓,沿街响绝化缘鱼。
且说马负图当素臣谴戍之日,引为知已,而除灭二氏,更其素心,自素臣立功,己亦与受殊赏,以部曹特擢侍郎。方计素臣必作《原道》一篇文字,崇正辟邪之功,亦得追随其后。讵狮吼一惊,忽发异疾,眼见此事不行,无复澄清之望。惟天子圣明,姑待将来,或有可乘之势而已。天子自那年论功行赏之后,于朝日中特契二人,其一即三原,已授礼部待郎;因念南方兵制,承平日久,坏败已极,倭人猖抓,职此之由。自文龙整顿河西、渐、闽,灿然可观,而南直尚无知兵之人,故升负图为南京兵部尚书。木秀复叛,沿海抢劫,江南戒备甚严,不能肆志,负图之力也!此时知素臣病愈,不禁大喜过望!及闻内召之命,急不能待,次日即行。天子初六日回銮,负图到京,次日入进谢恩。未及到任,忙至府中相访。素臣出见,各道饥渴,论述往事,慨叹了一回。素臣取出条款请教,负图展开看时,共是十二条:
裁革天下僧官、道官,自僧籙司左右善世,道籙司左右正一以下,一概革除;其僧道有泰勒封名号者、追回敕书,所赐紫衣宝朝缴销贮库。
番僧喇嘛,红黄—教,自元朝由蒙古国俗尊奉封赏,始有按年轮流进京朝贺之例,本前相因未改;其自宏治元年为始,停止朝贺。
龙虎山真人世袭,自宏治元年为始,停止册封,该真人亦无庸进京朝贺,听候归入善后办理。
各直省凡有寺观几处,除城隍、土谷、文武庙,非二氏教者,各督抚分饬所属府州厅县卫查明数目,详奏施行,应天、顺天由府尹办理。
城隍、土谷、文武庙,暨功德及民,列入祀典者,其后殿旁庑,如有住持僧道,供奉佛天尊塑像者,亦分饬查勘数目册报。
僧寺道观之处,女尼道姑焚修庵堂,暨带发修行,托名教会,诵经募化,符咒医病,凡涉释、道二教者,无论庙宇、家堂、但供神佛像位者,亦一体由地方官查明册报。
寺观田产房屋,随同僧道尼姑人数,一律查明册报。
向来剃度僧道,由僧纲、遵纪司禀县立案,自宏治元年起,一概不准剃度。其孤贫无依自愿出家者,奉文之后,地方官出示晓谕,各寺观均不准收留。应暂归各本处救济孤老诸善堂收养,俟有善后章程,再行办理。
自奉文之日为始,地方官即出示严禁,外来游方僧道不得人境;各所属城乡寺观僧道亦不得出境朝山幕化,以凭各就界限,确查人数;其已在境内沿街抄化者,分别押送寺观,暂行安顿。
自奉文出示之日起,各专观庵堂中人,除早晚出入两次外,不准擅自出外,听候稽查;民间丧事超亡,生日祝寿,均不准延请僧道礼忏;该地方官察得专观向无存储粮食,专籍经忏度日者,另册登记,每日每口配给口粮米若干,俟善后开办,作正开销,仍不得滥支冒给。
自本文出示之日起,无论军民人家,如有供奉释、道二教神佛者,均令毁废;若愚民敬信,不敢焚弃,移送寺观,亦听其使;法器经卷.亦一律不准私藏。
自奉文出示之日起,各城乡市镇所卖寺观所需、僧道所用之物,如衣服冠履、木鱼铙钹之类,以及印造经卷、雕塑佛像之店,一切已成之物,均缴送地方衙门,由官本前给资本,侯善后开办,作正开销。
素臣国指与负图道:“此十二条,皆人手稽查之法,其节目较繁,总须各省查造数目,奏报进来,方可逐事施行。惟京城内拿禁许多僧道,稽迟太久,恐有来便。昨闻圣意,拟将前后章程一并发出,二月初一日,即先从京城办起,以后各省报到,随时准行。并密令边省,于查造具奏之后,即照善后章程次第兴办,不必再俟谕旨。如此,则远近画一,时候不甚参差,而邪僧妖道,亦无躲闪之法矣!”负图连声称善。因把那本展开再看:
僧寺道观,分别等第,酌量改作。其有田产花业者,仍随房屋充作善居;若房屋卑隘,并无产业者,地方官分别拆毁;系人家自造者,归原主管业。其第一等丛林洞府,改建书院、义塾及先觉、正气、遗爱各祠堂,或作育婴、养老诸院、各视房屋大小,产业多寡,分别办理;第二等寺观,改建工艺公局,及冬夏之月施舍衣粥村药善堂,亦视大小多寡办理;第三等寺观,各以坐落地方所宜增置善举之处,察看定夺。
寺观既分三等酌留改作,其委巷隙地,随便构筑之小庙院.本系贫苦僧尼募化栖止之所,亦无财产,不合充作善举之用,一律拆毁,该地方绅民保长不得阻挠;其绅宦家孤寡男妇,晚年习静居处,技修有所,原谓家庵,即令本家收回;如无本家,责成宗族;并无宗族,始由官办。有财产亦一样充拔善举。
名山古迹,绀宇琳宫,藉为点缀。如去城较远,不合一切善举之用,改为祠堂,各以地方名宦乡贤,入祠奉祀;此等处所,不须经费,所有原隶寺观收息之四房各业,拨充他处善举。
嗣后一切寺观,或废或改,并无僧道尼姑住持之所,其不在禁例之至圣庙以外,如文武庙、风雪水火龙神一切报本反始之祭,及城隍、土谷等庙,向来亦以僧道专司香火者,其后殿旁庑往往杂供佛像仙真,均宜拆毁。
寺观僧道数目查明办理,亦分等第处置,地方官于查造之后,即行昭告:如僧道中平素作恶害民、及民间不拘奸淫诱骗、倚势横行、讹诈钱财、左道惑众,但有实迹可指者,准军民人等各赴地方官呈诉,立即拘拿,讯实重惩;此外不过茹素念经,未犯罪案,或自动出家,或因贫遁迹,昏作平人论,既不许其为僧为道,自应开其生路,筹画教养,俾为良民。除有家室亲属呈请还俗者,听其自去之外,一改寺观为养济院,凡僧道尼姑年六十以上,龙钟衰颓,不能任事者,概送院中养赡,以终余年。一改寺观为工艺局,收留僧道,养而兼教,分有三等:年三十至四十者,学习力作工艺;四十至五十者,力不及学,合作细巧轻易手艺;五十至六十者,筋力愈衰,令作最轻易手艺。以上三等,各因其材而从其愿,惟不得闲居无事。学至成功,力足自给,准其出院,各就生业;不能成功,不能就业,年满六十,进入养济院。所有章程,另方专条,随同刊发办理。自十五岁以上,三十以下,分别性质,从优教育,如聪明俊秀,曾读书识字,粗通文义者,入书院教导;勤能朴实,未经读书识字者,分派各店铺工作习业;其十五以下,无论沙弥道童,均送义塾读书。所有书院、义塾章程,亦专条刊发。以上处分内,尼姑道姑除年老应入养济院以外,四十岁以下,或为佣妇,或愿择配,十五岁以下,或领作养媳,均由地方官察看情形,慎重办理。
各僧道尼姑,无论年纪大小,自愿仍归俗家者,悉听其使。地方官派人探询,必须本人之父母、妻子、丈夫、翁姑,或房族长辈到堂认领,与本人亲供吻合者,方准具状领去。如领后仍有流落无依情事,追究认领之人。
各僧道尼姑,无决仍归俗家及在官设养教各处,均改服俗家冠服,不得仍作释道装束,僧尼等一样蓄发。
各寺观私蓄银钱等货,自官查之后,该僧道等不得私自移藏,听候留拨,悉充善举。
各寺观房之内,除动用诸器无干禁例,其余法事庄严音乐及僧衣僧帽,凡释道二教专用之物,均应毁弃,如民间私藏者,一律缴官,量予赏银,或自行销毁,悉听其便。
各寺观塑像,除土木偶彩绘画幅应毁坏,其铜铸神佛像,由地方官解司,发钱熔铸;如民间有供奉铜像神像,亦令缴官给价。
各寺观改各项各举,以寺观之财产教养僧道,如经费有余,即可扩充,凡民间贫苦之家,无力读书习业,及老年失养、妇女愿守节者,酌量兼收于养济院一项之内,并添设恤嫠善局,永以为例。
自宏治元年为始,天下州县不准剃度,如有民间贫苦疾老、无依无养之人,自有养济院收留,不得以看破世故擅作出家之想,或学僧道行径,或就家中焚修。嗣后凡私立教会者,以谋反治罪;擅建佛堂,受戒修行者,照邪都为首例;私藏经卷,茹素供用者,照左道惑众例。
除灭邪教
先正人心,乡愚无知,狃于习俗,诽谤惊骇,在所不免;地万官酌量改革。凡乡间寺观为各项善举之所,宜派正经绅士,齿尊望重乡耆,开设讲堂,力阐崇正辟邪之旨。该地方官随时考察,限以年月,如在限内化导有方,着为成效者,具详保举。
自奉文这日起,予限一个月,查明册报;即自册报之后,予限五个月,即将以上善后事宜,次第兴办。各府府尹督抚查所属办理迟速,随时奏闻,分别劝惩;其各项善举条目,发府尹督抚转饬遵照,不得逾一月以外。
负图看毕,大喜道:‘如此施行,二氏安有不绝根株者耶?弟素有此志,惟嫌僧道太多,禁绝之后,无从安顿。且二千年来人心陷溺,彼教中忠臣义士,未始无人;一旦形格势禁,难免倔强不服,若事刑求,又伤天地之和。弟故筹思再三,迄无两尽之道。”
素臣道:“二氏之所以繁衍者,以游食之民,藉为渊薮耳。虽终身唪诵,无非假此为图衣食,独取金银财帛耳!其实彼教宗旨,统天下僧道计之,能有几人通晓?所以难者,禁革之后,此辈无地可容,适足为患!今以寺观之所有,养还俗之僧道。衰老者得温饱以终天年,壮盛音有事业以希未路,则彼不过改换头面,并无所苦,何至起而作难?至于妖言幻术,惑骗世人,其罪本不在赦;诛其谂恶者数人,亦国家法令所宜,何伤和之有哉?试观京城内外,自除夕拿禁僧道之后,寺观中自相争夺卷逃,日日有之。可见彼教一败,判亡者十九,而倔强者十一也。夫卷逃之人必舍此而适彼,今天下寺观都改善举处所,则彼欲仍为僧道而不得,必挟其发财以求为良民矣。故查明寺观财产,僧道数目之后,如彼中有畏罪自去者,地方官究之可;纵之亦可。此条尚须密行各省,令州县酌量办理,但不宜明白宣示,以导叛亡耳!至逃出之后,或有气质刚狠、桀骜难驯者,未免啸聚为乱,此又宜责成州县严查保甲。不愿留者,善为遣发;愿留者,安顿营生;无力者,收养教习。不分畛域,节节防闲,自无他患!”
负图击节叹赏道:“公相筹画至此,可谓算无遗策!即此一事,吾知天下僧道皆乐遵归儒之路,而佛、老之焰,永不复炽矣!”素臣道:“弟意非但中国,倘海外亦能除灭净尽,方是永不复炽之根源也!”负图出府已晚。
素臣次日进阁,舍人等已将章程缮齐,监封发出。礼部亦于是日咨行各省。素臣展阅各理刑衙门录送僧道口供,见有天竺僧法雨在内。细阅供词,却未夸张自己焚修功德,但云幼习学业,因贫舍身吴山七宝寺,文诗知名当道,荐为法喜寺知客,旋掌监院云云。素臣顿忆前事,知其结习未忘,不若趁此收入门墙,俾作归儒领袖;因地择人,最为两得。因吩咐文麟具稿,咨好法雨出监,送人府中,商议一切。一面传神乐观元恩及于人俊兄弟会同商办。
原来道官等当日天子拟赐衣号,经素臣阻止,改授职衔,恰未谒选,仍旧做他的道士。但三人从素臣立功,久思归正,志心皈命,腔凋便觉生疏,所以几筵前斋蘸,三人均不与闻。此时素臣筹思善后,因见法雨名氏,忽然想起一件作用,便并传他们到府。素臣回来,都察院差役已将法雨送到,素臣命文敏出去,付差役名纸一张,令其回话。就请法雨进日升堂相见。法雨不敢当客,迎着素臣倒身便拜。四叩起来,深深一揖,却不行僧人合十之礼。
素臣拉一同少道:“和尚别来无恙乎?”法雨起立,素臣拉住不许,乃正容答道:“那年舟中指教,深感大人救拔沈沦,不惮苦口劝勉。出京以后,每思自脱空门,急趋正道。奈天竺着名净土,四方善信,舟车络绎,岁月不休。监院主持合寺,事烦任重,而所过官绅,往往以贫僧为文字交,许作山川之主;故频年告退,府宪慰留,均谓寮僧中无人可胜此任,是以蹉跎至今,未由超拔!侧闻大人事业彪炳,得志行道,亲致太平,私心窃喜,以为暂隐禅门,终有拨雾见天之日。十余年来,闲时只将诗文消遣,服膺明训,痛下针砭。曩年存之集中者,毁去大半,近年来但觉下笔烦难,不敢多作矣!年内入京,以抚按派送,不得力辞,窃幸事毕可以匍叩府门,再亲钧流以质证舟中之言,而考核近时之艺。不意除夕之夜,遽有祸事,身困狱中者匝月。明知大人除灭二氏,遭际圣明,得行其道;如贫僧者,反正自在今日。但恐贵人事烦,十年邂逅倾谈,不复省记,致与若辈并遭斥逐,则区区之心,无由自明耳!”
素臣道:“监中僧道并非犯法,原无罪名。年内斟酌颁诏事情,极费踌躇,诚以彼徒太众,不得不施此狡狯耳。天子以斋蘸中人,大半赐出名号,为二教之重望。一旦羁留,则闻风解体,易于拔根株矣。日前细阅口供,其为二氏之忠臣者,千百中不得一二;大抵通晓经典者,皆读书明理之人,逃墨归儒,其机止在于转。且名山古刹,不少诗文之才,若由文章以进于义理,明体达用,即国家桢干之选也。鄙意欲于京师设书院,选僧道中之读书能文者教之,俾成有用之材。而为之师者,颇艰其人,拟屈和尚主此讲席,而以吾友克悟副之。以僧道教僧道,庶情意易洽,而转移倍速,胜于凿柄者多矣!但有一事相强,和尚从今日起,即在此间暂住。儿辈与枢部诸公,已将应行事宜—一议妥,旦晚施行,俟请命天子,就送和尚入院,少不得留起须发,改掉衣装,以为天下先导。府中饮食虽不丰腆,鸡鱼蛋肉,朝夕所需,欲如舟中麻菇青笋清淡之味,急切不能常致耳。”
法雨闻言,深致不安。奈素臣诚心超拔,语杂庄谐,倒不好十分谦仰。因就在府中住着,日与改缁堂亲友讲论。那时法雨不比从前,单在文诗集上卖弄家私,这十年来发愤用功,无书不读,文章之外,兼通韬略;又从禅家寂灭功行上,力返本原,务求实地,遂觉性理中煞有体会。所以见云北父子,谈些武备;见全身父子,就讲道学。西厅上住的一干人,与他情意契治,个个推重。元思也时来会晤。
二月往后,顺天府尹奏报顺属寺观僧道数目:除街头巷尾,穷僻乡村小庙不计外,有产业、有香火的僧寺,共有六百四十处,道院一百四十二处,僧九千六百四十四名,道一千八百三十二名,尼姑一千二百四十口,道姑九十五口,番僧一百五十四名,各省游寄僧五百四名,道十六名,造具清册,咨部核办。北直巡抚奏报:通省各属,共寺观二千三百四十八处,僧道三万九千零九名,尼姑、道姑五百二十口,专候顺天开办有期,按章施行。
素臣已将办理各情,并法雨、元思之事,乘便启奏,天子依计而行。顺属数目,原合在监僧道于内,故游寄者,多至五百余名。是日各理刑衙门送到册籍,素臣将府尹奏咨各件参看,谢、李二相帮同办理,内除查勘时投案乞恩还俗,有亲族保结,应即交领不入官办者,其余分别等次,拣出平时奸盗诈伪妖言左道,曾经被按期有案之僧道,共一百十六名,仍行监禁。所有番僧一百五十四名,驱逐出关,行文宣、大等处,严饬地方官稽查,不准逗留。
此外应各院收养者,僧一千五百十名,道二百二十四名,尼姑一百四十六名,道站二十四名;读书识字,文理明顺,及年幼质敏,应入书院义塾者,僧道共是四百五十名;年力壮盛,资秉中人,应入工艺所习业者,僧道共是二千八百六十一名;年幼沙弥、道童,应发店铺为徒者,三百四十二名,尼姑、道站五十至三十,筋力未衰,分给官绅家佣作者,一百六十四名;三十以下,交官媒择配,及二十岁以下,领作农工家养媳者,一百十二名。
素臣顾东阳道“向疑人数众多,颇难处分;今观顺天一万三千名,自愿还俗者已去者其半;外省未报之数,大率相同,如以寺观之财,为养教之用,不患不足矣!”东阳道:“除灭二氏不难,惟转移风俗,其势终有格。近观京城人心,下令一二日间,进香妇女俱已恪遵,似乎不必过虑;然犹以力服而非心服也。妇人见短,因果轮回之说深不疑。烧香许愿,忏罪祈福,耗费民财,家长每每不能制;更有男子听妇人而靡然相从者。此由秦、汉以来,保传之教不行,妇女读书,相沿为有损无益之事,遂致明理者少,而邪说得而中之也!目前教养僧道,化蠢为良,鄙意民间尤当广设义塾,勤讲乡约,并开女学堂,以教无知之妇女。虽村姑农姐,亦皆读书明理,然后拔本案源,不至旋灭旋起,公相以为何如?”
素臣道:“弟本有此意,因系地方善举,无关于禁革本事,所以章程上不杂入此条。天下寺观,何处无之,一乡一镇,往往四五处。弟拟凡有产业概行查报,正欲区分地方之远近,人数之多寡,为此作用耳。若专为僧道计,原不必如许之多也。且僧道中自愿还俗,及三五年后,学成就业,当已山去其十七,其余终身就养者,壮者老,老者死,三十年后,各项公局均可裁撤,此等处所,正可留赡孤寒。区区女学堂之设,所费几何?即一乡而十数据处,亦自不难,俟各省奏报齐全,固当续发章程,责成府州县酌量办理,此时且勿以为虑也。”
诸人至晚各散。文麟值宿未归,当夜写好标笺,在寺观册上—一贴好。先选定城内大报恩寺改为归儒书院;又在城东择得护国寺,改为首善书院;又改厚载门外之大罗道院为工艺公所。其余义塾及安老养济等院,分东西中南北五城,每城各择大寺观一所,鸠工改筑,牒行礼部、顺天府会同办理。北直全省,并牒巡抚遵章施行。
次日,奉到圣旨:法雨准复俗家姓名张继孝,赐国子博士衔,充归儒书院正主讲;元恩革去神乐观差使、以原赐职府充副、其首善书院、工艺所以下一切义塾、善堂,着顺天府尹分别遴选品学兼优绅董充管。法雨在府早经改装,当下穿戴起七品冠服,到补衮堂上北向谢恩。
直到四月初旬,各处改筑完竣,将分寄报国、护国、报恩、法云四大寺僧道,及寄养原设善堂之尼姑,逐批点送。顺天府属官僚不敷差派,添委部中学习司员,始得办妥。法雨元恩于初十上馆,居然坐拥皋比,以师儒自任矣。自此京城内外寺观门第,均已改换,僧道装束,杳无所见;读书习业音,亦各死心塌地,不由得不改邪归正。各省奏报到京,情形大同小异。
总核天下僧道,惟浙江最多,而僧道之最悍,亦推浙之台州。恩诏到时,天台僧人竟图叛逆。缘是处山高势险,路径歧杂,又通海道。有雁宕僧定缘,拳勇为浙东第一,门下皆忘命徒,僧俗千余人,皆传其衣钵。井有招宝、咬门一带海盗,亦曾受业,声势颇为披猖。普陀僧众,平时亦供役使。
那年靳仁曾给扎付,要他臂助,因词意太抗,定缘不肯屈服。后见靳家事败,知朝廷有说灭僧道之意,号召党羽,日夜要想发作。旋因素臣患病,把这件事耽搁下去,定缘略为放心。此时年已七十,筋力就衰,然死党固结,气焰仍未稍杀。
台州知府成策奉到抚宪扎知,及滕黄条款,迟疑不敢张挂。定缘恰已晓得底细,准备官府来查,藉端抗拒。于是宁波普陀、天童办想与定缘合力举事,浙东沿海沿带,势甚汹汹。成策万分忧虑,挨了半个月,探得贼情,才将滕黄颁发。然只贴城内,不贴乡镇。请了城守协镇、黄岩总镇,商议防堵之法。又飞咨温州、宁波两府,各为准备。
幸亏浙东本有重兵.水陆四镇八协
台兵守御,尚敷布置。加以前年文龙巡按浙、闽,整饬营伍之后,各将领一洗旧习,实伍实粮,月操旬演,不比成化初年那样疲弱。惟往来函商,均于暗中作备,不宜声张,以防激变。一面自己上省谒见抚院。此时正是皇甫毓昆调任浙抚,到任才及两月,各营将知其巡按辽东,在操场斩权禹的威风,不寒而栗。加以奚奇、叶豪升补定海镇左右营参将,本是素臣旧友,宣扬皇甫君恩威,遂致通省营兵,人人感奋,急图报效。
成知府禀见之后,抚院分别饬知各镇协,都作准备。知府回郡,诸城守、黄岩二镇率兵在后。一路埋伏,自己带数十练勇,熟悉向道者,跟随而去。逢寺稽查,接连到过十数大寺院,却俱安静,心下倒觉疑惑。谁知定缘约会普陀僧众,勾结海寇,拼力抗拒。蓦然沿海一带,俱有官兵大船扼住口岸,探听普陀已遭焚毁,海寇力救不能前进,合寺僧众溺死者,十之五六,余皆被掳,经官军当下讯斩者,又去其二;所剩二三分,无非老朽病僧,幼年行重,在烧剩之天王寺后院及潮音洞两处羁禁。三日之后,官军又攻破招宝贼寨,扎成大营,分遣师船,游弋温、台各口。海寇顿亡巢穴,欲归不得,哪里还肯相助?定缘自知失算,外援既绝,所传者不过山形峭险,徒党拳勇,尚能抵敌一时。奈闻内地官兵,处处布置,搜巢捣穴,又是台、黄两镇之兵,尽系士着,道路甚悉,难于要截;且平日作恶已多,台民切齿,此番搜捕,定不相饶。筹思无计,因吩咐各处,切勿盂浪。所以成守未遭其辱。讵知恶僧中有娘定缘者,见其寂无动静,以为胆怯,自约手下人来便举事。
这日知府查到他寺内,只见山门静掩,上悬金书匾额四个大字“镇海禅寺,”推门而入,阒其无人。成公知有缘故,忙麾众人,匹马下山,在十数里外三叉口,点起预设号炮,—一此处为天台、黄岩、乐清三县交界处,地名谷埠。—一就这炮声中,四路伏兵,均穿林践莽而出,齐上山头。那寺中僧徒,与成公从人,棒击棍飞,正在不得开交,忽见官兵从天而降,拥住山门,遂想突围而逃。山前山后,埋伏贼人,并计僧俗,约有二百余名,闻喊奔至,恰被官兵拦住,内外不通。刚到门前,里面的和尚已杀得七零八落,光头乱滚。
成公本有武艺,原籍福建,与林士豪中表兄弟,在门外看见贼援大集,擎起双刀,急挥官兵,望外杀出。那里禁杀?不消一刻,早已剩不及半,奋力溃围,落荒而走。成策见官军全胜,被脱者无非恶僧逼胁而来,今知事败,各项性命,不足为患。因即乘势收兵,检点队伍,官兵中只受棍伤者十数名。遂留黄岩镇标游击一员,带兵二百,在寺驻扎,收拾尸骸,盘点仓库。自己带同参将部司四员,官兵三百五十,往雁宕前进。一面先命练勇四人,乘着快马,前赴温州知会,为前后夹攻之计。又命二练勇持令箭,间道踩探,诣黄镇行营报信。
谁知路口号炮引动,四五处寺僧误为定缘号令,亦各仓促起事,均被二镇之兵迎截堵杀,十停去了九停。二镇亦留将并驻扎各处。两日之中,已将台境谋逆僧寺,剿除殆尽。此外小寺院,皆诣军前诉告被劫各情,请官往查,经台镇就近移请临、黄二县分投查讫。宁波天童闻普陀之变,早听官府查明;其余各寺,亦不敢妄思蠢动,贴然听命。单有雁宕一路,不知情伪,谣言四起,未免忧疑。二镇会商已定,各拔精兵五百,派游击一员,守备五员,分路追蹑,以资接应。
不料定缘得知谷埠之变,暗忖:镇海寺僧源一,与己立异,势促且孤;况源一有勇无谋,卒然一发,徒逞意气之私,其亡可等!将来罪魁祸首,反在自己身上!老大着急。及闻知府带兵入山,情知事不可为,遂出寺中银钱布米,按数分派,令合寺僧徒,各寻生路;并谕以“如遇官兵,或到城池,但具自愿还俗甘结,圣恩宽大,必不苟求。切勿误听匪人,自罹罪孽!气数既绝,虽释迦复生,无能为力!不然,海上之援何至先我而告溃耶?”
众僧徒环跪痛哭,皆不忍舍。定缘喝曰:“的则绝矣,何用多言!汝辈青年,尚有父母,善保身躯,随我者朽胡为者?”举案上醒木一拍,跌坐而瞑。僧徒犹跪不起,直至四至,寂无声息。仰视鼻端,则玉柱下垂,怛然示寂矣。众增徒不得已,始各收拾,将定缘用绵殓好装盖,停放于禅堂之内,擗踊呼号,分班叩奠。检出定缘衣钵杖履,供奉柩前,书写神牌,摆设香案,自山门至排堂,重门洞开,以示迎接官兵之意,然后分头下山而去。
知府领兵进山,见此光景,又防镇海专故智,正等发快马探听各路援兵,瞥见山门以内,四通八达,始信前日谣言谓定缘未叛者,不为无因。于是迳进山门,穿出大殿之后,转过层墙,到禅堂细看,成公不觉恻然,倒身便拜,令左右取过军中蔬菜等物,燃起案前大蜡,告祭一番,各将弁随同行礼。军士就在寺中安息。温州镇兵一路探听,绝无交兵声息,绕上山来,见山中各寺俱空,游骑往来,料是台兵得物,转到正觉寺,俨然行营气象。镇台进来相见,各道所以,因暂在各寺驻兵,次日即回。
成策周阅山势,分派四员将弁,安营防守。自己迳带亲军练勇,取道回郡,赶紧备文飞咨二镇,会衔详报浙东军务一律告竣,按照章程,商办善后.也就忙到尽情.
抚院接报大喜,连夜具奏,声明台州一属寺观僧道数目,据报尚系约计,统俟查明续报,此由六百里飞递,赶在四月初十日到京,比较南直奉报,止差半月,天子深嘉办理神速,特加皇甫毓昆太子太傅,成策超擢参政,在任候陛台、黄二镇均荫锦衣千户,其余将弁,赏赉有差,温州总兵、宁波总兵均以军加一级。
且说成公回郡发文之后,门上传禀有海口水师兵船差弁求见,忙令请进客厅相会。原来,素臣熟悉浙东情形,料定台僧稔恶,结连海寇,必生负隅之志;因请于天子,密旨令文恩、锦囊严防海寇内扰,并规画普陀相机剿抚。文恩派出文寤、文长,率兵二干,师船二十号,由日本洋面南下。锦囊同吉于公率兵一千五百,师船亦二十号,由台湾东北上,会于浙洋。普陀果有僧人招致盗匪,欲入镇海海口,伺地方官举动,登岸攻掠。昌国卫兵单弱,不能邀截,已被盗船打败一仗。两军横抢过来,乘其不备,将盗船六艘轰坏,焚溺匪党百余名,僧人六十四名。眼见僧众与盗共载,反有明证,遂趁势攻破普陀,回捣招宝,沿海驻泊。
温、台洋面抢掳客商之盗,出没无常,平时浙、闽会哨查缉,不见迹影,及冬巡事毕,依然横行无忌。此时盗有余粮,本不轻出,只因信服定缘,竭力赴难。自镇海被创,四十号船布满三郡要口,料难内犯。招宝老巢又失,首尾不顾,遂各四散。锦囊等出师未及一旬,已立除叛首功。因内地尚未了手,顿兵防守,到四月初一日,闻成守回署,文寤差弁上去请安,并讯军传,以定行止。下午,成守到船亲拜,彼此慰劳,始知肃清之信。次日起锭,一路传知,两军均各凯旋,由文恩单衔具奏,素臣处亦有禀函。
次日,皇上问起奖叙之格,素臣道:“臣家奴仆叨受皇恩,已嫌非分,此事只宜归功于浙。况谕旨止令防海盗,不令杀僧人,据报杀戮太多,亦难免擅专之咎!臣拟各省办理粗定,令二人建功海外,彼时再奖来迟。”
天子道:“酬庸之典,宜称其实。台州僧徒,全恃海面之助,设非二人迅速成功,浙东之事,如何能定?朕意首功固属素父,其次即在二人。今素父意犹有待,酌量行之可也。”乃定文恩、锦囊不加官爵,但增岁禄各一千石;吉于公以五府都督佥事用,仍兼任史,副锦囊如故;文寤、文长改授镇国府两翼参将;闻人杰、施存义各以军功加一级;亦发出银牌一千面,分赏出力将土。
自此各省奏报,络绎不绝,善后之事,照章处分,并无梗化僧道继浙江而起者。云、贵路远,至八月初旬亦经报到。统两京十三省,一年之内,僧道居然绝迹。
京中监禁各犯,特奉圣旨,并归秋审案内。理刑官员仰体朝廷宽仁之意,就中择情节最重之犯,僧八名,道三名,列入勾到本内,于八月二十九日处决。余皆改缓,计永远监禁者三十四名,释放还俗者四十名,收养者三十一名。外省办理,共计罪应斩绞之犯,仅止二十一名。综核京、外僧道尼姑,四十八万六干五百四十六名,保结还俗者二十九万八千五百三十名,其余或养或教,不过二十万人,而寺观改作公局不计值外,共有金银钱米帛各项约值银二千三百六十万两,田地山荡市屋园场共完钱粮三十四万二千两,通作五十倍估值,契值银一千七百万两,移缓就急,补短截长,每年经费,以现银生息,田房收租,动用一半,已属有余。故地方官次第扩充,绰乎有余,孤寡贫废皆可养教,野无菜色鹑衣之民,乡有读书学业之所,人心风俗,蒸蒸日上。
不意僧徒中犹有性情倔强,不识时数之人,妄思兴复,底毁儒宗,欲为释氏之夷、齐、禅家之文、陆者。六月中旬,素臣接张继孝函称:在院僧人,有四川峨嵋大觉寺坚行僧,自送入书院以来,不遵约束,不换衣冠,仍穿来时破衲,跣足悲歌,非疯非傻,日则狂走,夜则袒卧;屡经劝道,并戒斥数次。坚行决称宁蹈东海而死,不愿归儒。主讲监院实在没法,故请公相钧示。
素臣筹思无计,传语继孝,听其自然。八月尽边,书院差人禀知:坚行忽然脱逃,请饬查拿。素臣见京外情形大概已定,彼即逃出,必不见容;除非匿迹空山,檇饿以死,何足为患!因遂不复置意。
次日晚间,素臣独坐日升堂左间,理治官书,忽见檐前扑的一声,如飞鸟坠地,猛然惊起,忙唤家人内监都不答应。突见一个人掀帘而入,上前扭住素臣,奋起拳头,劈面打来。素臣举手一托,那人臂膊重有千斤,硬如铁石,被素臣托住,正欲勾转左足,攀倒素臣。素臣不及拔刀,用力将他臂腕一拗,便听刮辣一声,那人大叫倒地。素臣料不妨事,才放了手。家人、内监听见响动,齐齐看视,那人已不能动弹。众人拉他起来,一顶僧帽落在地下,光着头皮,满面愧痛之容。众人问他来历,他却垂头闭目,绝不回答。素臣猜着几分,也不根问,但令众人扶掖出去,吩咐大门廊房内家人,将他安顿,候明日再处。
次日清晨,请了继孝来认,果然就是坚行。素臣道:“他为释氏报仇,拼命而来,要想一拳打死我,转被我拗折右腕,亦气数该绝之故。我想古来刺客,都出孤忠义愤,也是必不可少之人。专诸、荆轲,事败被醢,乃吴僚、秦政之不广。即留之,庸何伤乎?”因命人去请太医,将他手腕医治。坚行呻吟了三日,绝不言语。到第四日,家人禀道:“手腕已能举起。”素臣正欲唤进一问,不知何时被他逃走,素臣叹息不置。
隔日,宣、大有警报进京,天子差怀恩进府请教。素臣刚用午膳,因请至日升堂左边房内,怀恩不辞,一声“告扰”,即便共桌而食。食毕,怀恩说知圣意欲派麟郎统师出关之事。
素臣大惊道:“乳臭小儿,何足以办大事?命犹未下,明日我当面辞。”怀恩道:“除灭佛、老,创始公相,则西域之行非公子而谁属?公相世子,九岁巡方,政声卓着;况伯爷二十以来,久居翰林,参预枢务,正是老成谙练,何任不胜?圣意已决,公相虽辞,恐难反汗也!”
原来一百五十四名喇嘛出境之日,据宣、大地方官报称,颇有不法情事。沿途诈些财帛,强取市物;止缘京咨仅令弹压,不敢拿禁。讵喇嘛既归,番僧闻知中朝举动,明明绝他衣食,煽惑徒党,勾结蒙古游民,将图犯阙。先令小喇嘛送书宣、大巡抚,词意悖谩,诋斥皇帝、宰相“堕落饿鬼畜生地狱,佛法慈悲,不忍坐视,故令彼等解度”,语多不经。抚使留住不遣,亦无回书。喇嘛等愈加疑惧,反谋益急。宣、大虽有重兵,只敷镇守,不足进剿。天子以素臣从前立功西域,家童婢仆,识破番僧伎俩,故令文麟出使,庶可仍带这些人前去。若出兵得利,乘胜西行,廓清遗孽,则二氏之祸,且除于海外矣!
怀恩—一说明,素臣方知其故。即日入朝,天子复与计议。素臣因请并文龙东赴日本,督同文恩、锦囊等,议除东洋佛教,天子亦以为然。九月初五日命下,加文龙太子太师,经略东南洋各国事务大臣,东阁大学士,前赴日本;命龙生、铁面率领沿海岛兵策应;浙江、福建、厂东沿海水师各镇卫所兵,均职调遣。加文麟太子太师,经略西域事务大臣,翰林院掌院学士。统京营左右翼兵,镇国府左右翼兵,出关剿抚,其镇国府将领家属,有武艺者,均准携带随营。
龙、麟入朝谢恩。次日召见,面授机宜。回府后,素臣又开示方略。于是府中仆从,各整行装,又加京营两翼,就是云北、以神,西厅上也便忙煞这班女将。除碧莲、翠莲从夫在浙,玉奴、阿锦、天丝于去年渡海,只有成全、春燕、代波、秋鸿、松纹、娇凤、韦忠、小躔及飞卒二十人,夫妇同行。
文龙单带金砚、柏氏及内监八名、小宫女四名,井无营兵。轻装简从,陛辞之后,先于十五日出京,十八日到天津,已有铁面自岛开船迎接,顺风东渡。
文麟始于二十四日由杀虎口出并关,六千精兵,四十员将官,秋高气爽,士饱马腾。但见旌旗耀日,戈戟森云,一个翰林官儿,装束出将军威武,驰骤顾盼于边尘塞草之中,也觉十分得意。正是;
状元台上曾挥翰,筹笔楼头此赋诗。
总评:
龙虎火莲诸幻,已被素臣识破,而达赖喇嘛因此出丑,何物妖道,尚改尝试!然此三道者.不得谓非孤忠之士!
前后条款,早于前两回说明。而素臣拟稿,天子阅看,阁部会议,诸儿抄录,凡经许多人之手,偏不平直叙出,而于马负图之来,始行补录。盖负图与素臣同志,而此番相见,必无昌言简灭二氏之理,故留此以补其缺,庶不寂寞。彼急破肚皮者,不设身处地,不知行文之难,无怪其然!
条款故属尽善尽美,而欲萌蘖不生,根株永绝,非有以化天下愚蒙,则轮回地狱之说,虽无传书,犹有传人,习闻是说,难保煦仁子义之为,不从此而复尚。而天下后世正多不髠不籙之僧道,较为缁衣黄冠者,更无迹象可寻,愈难除灭矣!天下愚蒙者多,而愚蒙如妇女,更为邪说所易中,东阳一代儒宗,宜其有开女学堂之论也;然素臣未有不先计及此者老。自是厥后苟有议除二氏者,必以此事为第一义!
书院、义塾,一切善举,各有条款,若再—一叙出,便同嚼蜡。故于东阳问答中逗出数语,而女塾一端足该条改之全,文不系而义不漏,此等处亦见匠心。
以数千年来根深蒂固之二氏,而自元旦颁招,行文天下,迄九月而事已大定。虽有斋忏僧道尽被拘拿一事在前,擒贼擒王,此后下手,便如摧枯拉朽,冰消瓦解,按之情势,有无不合。然二氏之徒,究非灯络糍团,霎时聚散者可比。天下之大,岂无—二梗命之人?即攘斥功用就此收煞,亦觉浅易。故台僧之叛,浙东之兵,为此时必不可少之热闹场面,非贪写气焰也。
改行之名,由坚行而变,而曾姓字亦从僧。此人孤忠义愤与三道士同,而能识天命则过之;硜硜守节与定缘同,而不肯身殉则不及;佯狂出走,虽素臣亦无如之何,何谓周有天下,不问首阳之饿夫可也,而孰知其终改节耶?故百寿时叩见素臣,若不屑与深言者,亦明高帝鄙危素之意耳!
定缘、源一,同此作用。而定缘以普陀之败,识透气数,全节以终;源一妄为,身殒锋镝,等一死也。而定缘高出寻常矣。赵宋代周,《纲目》大书韩通死节,作者于此三致意焉,故叙台州之事独详。
红、黄二教,与禅门、律门同源异说,不相闻问。故有定缘之孤忠,不可无喇嘛之抗命。总见释氏之祸,蔓延已久。人心陷溺,不能骤返。非处处斩截死灰,必然一波平而一波起,极写除灭之难耳!

古佛者,释还真身也,锡兰一身,在印度东南,为其出世之处。若今佛即喇嘛,所供活佛是也。文龙、文麟皆素臣跨宠之子,一由日本而及印度,一出西域而及前后藏,两军相遇于雪山南北,然后二氏之数尽绝。
二氏之祸虽处平等,然除道易而除释难。故龙虎真人只须一级革封,而事已毕;而僧则屡动天兵,乃能扫荡。盖老氏尚不至驱人而入禽兽,其罪轻于佛氏,则其报亦杀于佛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