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们征询古波的意见时,他吞吞吐吐地表示不置可否的样子。随后,竟在椅子上打起瞌睡来。罗拉太太说她拿出她的那份钱。她赞成热尔维丝的建议,说丧事不该失了体统。于是,两人取了一张纸来,计算起钱数:总共大约需要九十法郎,因为讨论了许久之后,她们决定在灵车上布置一幅不大的横批。热尔维丝说:
“我们三家人,每家出三十法郎。这样还不至于会弄到破产的地步吧。”
但是罗利欧太太却突然大发雷霆:
“哼!我拒绝付钱,是的,我就是不愿意!那根本就不是三十法郎钱的事,如果我有钱,如果那钱能让妈妈起死回生的话,我付出十万法郎也心甘情愿只是,我不喜欢傲慢的人。您倒是有一家店铺;企望在区里出出风头。我们其他人可不想混进其中。我们不想装模作样地那么好吧!您就自己去操持丧事吧。如果您觉得挺惬意的话,还可以在灵车上插上些羽毛装饰。”
“我们不要您一个钱,”热尔维丝终于这样回答道,“我即使把自己出卖了,也不愿意良心上受到谴责。没有您我也照样养活着古波妈妈,现在没有您我也一定能让她安详地入土记得有一次我不是没对您说过嘛,街上没了人家的猫我都会捡回来喂养,何况您的母亲,我怎么能看着她掉在水沟里不救呢?”
于是罗利欧太太哭了起来,转身要走,幸而朗蒂埃劝阻了她。此时争吵越夹越凶,罗拉太太使劲地用“嘘”声制止喧闹的吵架声,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小屋,用担忧和歉疚的目光投向死者,那情景活像惟恐嘈杂会让死者听到而苏醒。此时院子里的女童们又兜起圈子。娜娜尖锐刺耳的古怪歌声掩住了女孩的嘻闹声:
我们的毛驴,我们的小毛驴,
它的脚在痛。
夫人叫他在毛驴的脚上
系一条美丽的带子。
还有那淡紫色的鞋子,啦,啦!
那淡紫色的鞋子!
“我的天啊!这些孩子们唱的歌简直太让人讨厌了!”热尔维丝极不耐烦地哽咽着,悲哀之中用颤抖的声音对朗蒂埃这样说,“您去让她们住口,去踢娜娜几脚,把她赶回门房去!”
罗拉太太和罗利欧太太回去吃午饭,说一会儿再回来。古波夫妇坐在了餐桌旁,本想吃些熟肉了事,然而两人都不觉肚子饿,竟没有力气拿起刀叉。他们烦闷异常,显得迟钝麻木,只觉得那可怜的古波妈妈像是沉重地压在他们的肩上,悲哀的气氛充满了店铺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间房子。他们的生活一下子乱了方寸。起初的时候,他们不知所措,都昏了头,凡事都不得要领。周身酸软而怠惰像是玩乐过度第二天的情形。朗蒂埃立刻拿着罗拉太太的三十法郎和热尔维丝的六十法郎,奔殡仪馆而去。热尔维丝的那六十法郎是她连帽子都未戴,像一个疯婆娘一般,风风火火地去顾热那里借来的。下午时分,有好几个女人来到了她家,女邻居们本是怀着好奇心而来。然而进门后便不住地叹着气,眼泪在眼眶里滚动,几乎落下泪来。当她们走进小屋,目光都凝视着死者,于是个个在自己的胸前画着十字,用手摇动一下圣水瓶里的那一截杨树枝。随后,她们回到店房里坐下,大家说古波妈妈是位可亲可敬的老好人,但是都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同样的话,竟说了几个小时。洛蒙茹小姐注意到死者的右眼并没有完全闭拢。戈德隆太太颇有感触地说以她的年纪而论,她的肤色真是上乘的。福克尼太太大为震惊地说三天前还看见她喝咖啡。说真的,人死起来真快,每个人随时都可能死去!将近晚上的时候,古波夫妇开始厌烦起来,死者的尸体这样长时间地停放在家里,对于家人来说是一件极痛苦的事。政府部门应该就此制订另一条法律条文。还得停放整整一个晚上,整整的一夜,又整整一个上午,唉,那怎么行?当人们不再哭泣流泪时,悲哀就会变为厌烦,那时,规矩便不复存在了,不是吗?古波妈妈在那间狭小的屋子深处。无声无息,僵直地停卧着,尸体的气味已渐渐地布满了整个屋子,也渐渐地变成了人们心头沉重的负担。家人们也开始不去顾她,不去尊重她了。重新做起自己的事来。此时,罗拉太太和罗利欧太太又重新回来了。热尔维丝对她们说:
“今晚就留下和我们一起吃饭吧。我们太悲痛了,大家还是不要分开的好。”
他们在工作台上摆好了饭菜。看见桌上的餐碟,大家不由地回忆起当年热尔维丝庆祝生日时丰盛欢乐的酒宴。此时,朗蒂埃回来了,罗利欧也迈进门来。热尔维丝没有心思动手做饭,只叫糕点铺送了一味肉饼来。大家正要坐下就餐的当尔,博歇进来说马烈斯科先生要求见主人。那房东先生果然出现在众人面前,他神色严峻,大衣的前襟上佩带着他的那枚大勋章,他沉默着向大家施礼后,径直走到小屋里跪下。他是个极富怜悯心的人,他专心致志地像牧师般祈祷了一会儿,向空中画了一个十字,把杨树枝的水滴在尸体上一些。此时,全屋的人都离了餐桌,站在周围望着他,大家都深深为之感动。马烈斯科先生做完他的祈祷之后,回到了店房里对古波夫妇说:
“我来这里是为了你们拖欠的两个季度的房租。你们预备好钱了吗?”
热尔维丝听见他当着罗利欧夫妇说出此话,内心极为不快。她吞吞吐吐地说:
“不,先生,还没有全备齐,您都看到了,我们遭了此不幸”
“当然,我知道各人都有各人的难处,”马烈斯科先生说话时,使劲展开他那几只做过工人而造就的粗壮的手指,“我已经十分生气了,我也再不能等了十分抱歉,如果后天我还收不到房租,只好不得以给你们下逐客令了。”
热尔维丝双手合十,两眼含泪,一声不吭,并且表示向他哀恳的神情。他毋庸质疑地摇了摇他那骨骼突出的硕大头颅,那分明是告诉她哀求是无济于事的。出于对死者的尊重,争论是不合时宜的,他向后退着,谨慎地说:
“打扰你们了,十万分地对不起。——后天上午,请不要忘记了。”
他起身出门前又一次经过小屋,他又一次虔诚地对着开着门,向死者鞠了一躬,然后径直出门走了。
第7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