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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在这种种困境之中,古波却发福了许多。这个酒汉竟显得十分健壮。那酒水饭菜催他肥胖。他食量很大,尽管那瘦鬼罗利欧说酒是杀人的刀子,他却回答说酒能养生,他拍着膨胀得像鼓一般满是脂肪的肚子,说这就是凭证。他还可以用这肚子当锣鼓,奏出音乐来。罗利欧因为没有挺起的肚子,听他一说倒显出惭愧,于是他说古波肚上的脂肪是黄色的,不是好脂肪。无论怎么评说,古波从此更肆意妄为地饮酒,美其名曰:为了健康。他醉酒时,被酒精浸泡和激扰的头发在风的冲动下,活像一束点燃的烧酒图案。醉酒时的面容变得铁青,下巴歪斜着像只猴子,满嘴胡言乱语。另外,有时他却幼稚地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当他妻子向他诉说手头拮据不堪时,他便把她推开。呸!难道天生男人都得掉进烦恼堆里不成?储藏间里有没有了面包,不关他的事。他像动物吃食一般,早晚两顿张口便吃。他从不担心那面包从哪里来。当他闲逛几个星期没活儿干时,竟越发变得苛求起来。另外,他始终与朗蒂埃亲密无间。当然,他对妻子的不正当行为一无所知;至少博歇夫妇和布瓦松夫妇毫不怀疑这一点,他一旦知道了事情真相,那可是灾难性的结局。然而,古波的亲姐姐都摇头说,她知道有些做丈夫的倒也不在乎这种事的。至于说到热尔维丝自己嘛,那是有一天夜里,当她从朗蒂埃的房里回到自己屋子里时,屁股上冷不防挨了一击,吓得她身子都凉了半截;后来她总算放了心,也许是黑暗中挂在床沿上了,确实那情形简直太可怕了,她的丈夫怎么会与她开这样的玩笑?
朗蒂埃的身体也毫无衰弱的迹象。他自己挺会悉心保养。他常用裤带量自己肚子的大小,惟恐把皮带和勒得过紧或过松。他自己觉得身材恰到好处,太胖或太瘦都会有失漂亮和风度。因此,他对食物十分挑剔而讲究,他算计着菜肴的品质和数量,好叫自己的身段保持不变。即使店里没有一只铜币,他仍要吃鸡蛋、牛排,吃那些既滋补身体又易消化的食品。自从他和古波分享热尔维丝之后,他完全把自己当做这个家的半个主人;他看到桌上放着几个法郎便放进自己的口袋。他用手势和眼神任意支使热尔维丝,他无论是高声训斥,还是低声埋怨,那派头比古波更像是店里的男主人。总之,这是一家有两个男主人的店铺。那位旧时的男主人手段更为高明,店里上好的东西他总是先得手,这女人总让他先尝,肴撰由他先挑,即使是剩下的权力,他也仍然占有优先权。哟!古波家所有的精粹已被他占去!他即使当众搅他盘子里的奶酸也不会不自在。娜娜深得他的喜爱,因为他喜欢漂亮可爱的小姑娘。他越来越不顾艾蒂安了。按他的说法,男孩子应该知道怎么样自立。当有人来问古波在何处时,每次都是他从店后面走出来,身上只穿衬衣,拖着睡鞋,脸上显出不耐烦的样子,满脸一副被人搅扰的丈夫模样;而且还说他和古波一样,叫来人有什么事尽管给他讲述就是了。
在这两位先生之间,热尔维丝可不是天天都有欢笑。感谢上帝!她并不担心自己的健康;她也同样变得十分肥胖。然而她要满足两个男人的愿望,时时处处都要照应好他们,实在让她耗尽了心力和体力。呀!天啊!一个丈夫已经熬得您精疲力尽,别说还是两个!最糟糕的莫过于这两个家伙非常和睦。他们从来不吵嘴,每天晚饭后,把手肘倚在桌角上,相互斗嘴取乐;像两只猫相互追逐,玩耍着寻开心。然而,有一天,当他们发了怒回来,他们可就把气全撒在她身上。去吧,去敲那女人的脑袋!她对此都忍让了。因为他们这样做反而使两人的交情更好。而且,她不能也不敢顶撞他们。起初的几次,当一个嚷嚷时,她就连眼色哀求另一个,希望这另一个能说上一句和好的话。但是竟没起任何作用。现在她完全顺从他们,她缩着肥胖的双肩,听凭他们推推操搡,与她调情,因为她的身子已经圆得像一只皮球。古波很粗俗,常用野蛮的字眼骂她。朗蒂埃却恰恰相反,他尽找一些没人说过的词句,但是说出来的话更能伤人。所幸的是大家对一切都已习惯了;两个男人的辱骂声最终如同羽毛轻拍,钻进了她那白皙的皮肉之中。到后来她甚至宁愿他们发火。因为他们一旦献起殷勤,就会越发来纠缠她,害得她连安静地烫一顶帽子的功夫都没有。于是,他们要求她做些好菜,她就得依着他们的口味,或者多放盐,要么少放盐,菜色要重些,或者轻一些。她顺从地娇惯他们,最后让他们各自睡进最软的棉絮之中。一个星期下来,她的心神和体力已疲惫不堪。眼睛里透着呆滞的目光,简直要疯了一般,这样的生活简直要折磨死一个女人。
是的,用一句恰当的话来形容,古波和朗蒂埃都在折磨这个弱女人;两个男人用两种方法在毁掉她。当然,古波没有受过什么教育;但是朗蒂埃却读过不少书,至少可以说他受过的教育就像不爱整洁的男人穿着一件雪白的衬衣,而衬衣上免不了有许多油垢。一天夜里,热尔维丝梦见自己站在一口井旁,古波用拳头逼着她,朗蒂埃用手搔她的腰,都是要她快些跳下井去。是啊!这与她的现实生活何等相似!哎!她原本是个好女人,现在她玩世不恭了,这毫不令人惊奇。区里的人们责备她的不端行为时,应该感到他们有欠公允,因为她的不幸并非是她自己造成的。有时,当她反躬自问时,不禁周身打了一个寒噤。随后,她又想:如果事情不是那样,恐怕结果会更糟。她有两个男人,总比没了两条胳膊强。她觉得自己的境遇挺自然,世上这样的事比比皆是;她尽其可能从中寻找一些慰藉就是了。她是一个多么可悲又可怜的老好人呀,因为,她既不恨古波也不恨朗蒂埃。在“快活剧院”里,她看过一出戏,说的是一个淫妇憎恶自己的丈夫,于是毒死了他,为的是能与情夫在一起;她却为此愤愤不平,因为,她的内心深处并无那个淫妇的心理。难道三个人相安无事地过活不是更合乎情理吗?不,不,那种傻事是做不得的;那会把原本就没有多少乐趣的生活搅得面目全非。总之,哪怕债务缠身,哪怕苦难和穷困时时袭扰他们,只要古波和朗蒂埃少打骂她一些,少折磨她一点儿。她就会觉得生活太安详,心情太愉快了。
不幸的是秋季将要来临时,这个家的情形变得更糟了。朗蒂埃硬要说自己日渐消瘦,每天都吊着那张神情难看的脸。开始对什么都求全责备,他嫌马铃薯做得不好,这种粗劣的烩菜是无法咽下去的,一定会闹出肠绞痛的毛病。现在小小的口角也会酿成轩然不休的吵闹。每个人都把店铺的破败作为话题互相漫骂和诅咒;即便好不容易才重归于好,也是悻悻然各回自己的床铺倒头睡去。当没有糠料果腹之时,驴马也会打架,不是吗?朗蒂埃料到店铺倒闭是迟早的事,让他感到忧虑的是店里的一切行将吃尽,等到最后一片面包不复存在的那天,他就该不得不拿起帽子,到别处去寻找巢穴和面包了。他已经在这所房子里养成了习惯,种种小的嗜好都是这里所有的人娇惯他而养成的。这里真是一个令他陶醉的温柔之乡,到别处他再也不会讨得这般万种柔情了。当然啰!总不能已经酒足饭饱,餐碟里还有大块的肥肉。于是他便牵怒于自己的肚子,其实,现在整个店铺都已经吃进了他的肚子。然而他并不这样思忖,而是怨恨这家人两年之内家境便破败殆尽。确实,古波夫妇已经不堪重负。然而,古波却嚷嚷说热尔维丝不会理财。妈的!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如果不是他的那些哥儿们在关键时刻离他而去的话,他几乎已经谈妥了一桩绝好的差事,在一家工厂里可以有六千法郎的薪金,那是可以供全家过上富足的生活。
12月来临了,一天晚上,大家只能望着桌子充饥。连一只小萝卜也没有了。朗蒂埃神情黯然,很早就出门去了,在街上溜达,想去另找一个栖身之处,有家店铺厨房的饭香令他愁眉一展。他会时常停留在机器旁,低头沉思数小时,后来突然间,他对布瓦松夫妇表现出极大的热忱和友谊。他不再开玩笑,也不把警察布瓦松叫做巴丹克了,甚至,转变以前的观点,说皇帝也许是个好人。他尤其赞许和尊重起维尔吉妮,说她是个高贵的女人,说她将来一定会当家。太明显不过了,他在阿谀奉承他们。人们甚至以为他是想在他们家搭伙包饭。然后,他是一个有着双重脑筋,攻于心计的男人,他考虑问题远比包饭要复杂得多。维尔吉妮给他说起过,她想开一家店铺,卖些什么货,于是他极力迎合她,说这个设想真太棒了。对呀!她身材高大,为人和气,活泼可爱,有做老板娘的派头。嘿!她一定能赚到她想赚的钱!再说,本钱她已经准备好很长时间了,那是她从她姑妈那里继承来的遗产,她完全有理由放弃手头上为换季而粗制滥造的那几件裁缝活计,到生意场上去闯荡一番。朗蒂埃还例举了一些正在经营此道、发财致富的人,譬如街口那个卖水果的女人和那个城边卖瓷器的女人正干得红红火火。因为现在是最佳时期,柜台前后的尘垢都能卖得掉哩。然而,维尔吉妮尚在迟疑;她要寻找一家店租下,但又不愿意离开本区。于是朗蒂埃把她拉到没人的角落里,低声与她聊了足有十分钟。看上去是在极力鼓励她去做些什么,她不再表示不肯了。那表情好像是得到他的首肯才去行事似的。那模样像是在谈论他们两人之间的某种秘密,他们相互递着眼色,极怯地说着话,连机械般的握手都显得那样诡秘。从这个时候开始,朗蒂埃一面嚼着于面包的时候,一面窥探着古波夫妇的眼神,他又恢复了以往侃侃而谈的样子,常常用喋喋不休的抱怨搅得他们不得安宁。一天到晚,热尔维丝身旁总也充斥着他和颜悦色地道出的种种困苦和痛楚。仁慈的上帝!他并不为自己表白,他宁可陪着朋友饿死也心甘情愿。只不过,当事者确实应该正视严酷的现实。他们已经在面包店、煤店、杂货店和其他一些店铺里欠下了至少五百法郎的债。另外,还有两个季度的房租也拖欠着,又是二百五十法郎;房东马烈斯科先生甚至下了逐客令,他说元旦前不付房钱的话,就要他们赶走。总之,家里的东西已经完数进了当铺,连可以换些小钱的小玩艺儿也不复存在。空空如也的屋子看上去十分凄凉;光秃秃的墙上只剩下几只孤独的钉子。好在还有两张仅有三个铜币的帐单,热尔维丝算了这账单更是窘迫而气恼,无力捧起它们,用拳头击打着桌子,像一个愚笨的好人哭泣起来。一天晚上,她嚷道:
“明天我要走了!我宁肯把钥匙留在门上,到街道上去睡觉,也不愿意继续这样忧心忡忡地过活。”
“依我看还不如,”朗蒂埃狡猾地搭腔,“把店铺让出去,如果有人愿意接手你们两人就可以下决心把店铺出手”
话音未落,她已气急败坏地抢上一句:
“马上出手!立刻出手就是了!对呀!这样我浑身都会松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