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闹声中克莱曼斯却再三恳求说:
“布瓦松先生,您听我说,布瓦松先生您就替我留下那个尾椎骨,好不好!”
“亲爱的姑娘,按理说那块骨头也该归您的。”罗拉太太说笑中暗带取笑的意味。
鹅被切开后警察先生让大家细细瞻仰了一番那顶主教的帽子后,又把鹅肉切成了块摆放在盘中。这时大家可以各取所需了。然而妇人们解开长裙的领口后仍然连声叫热。古波便说既然在自己家中,还怕邻居窥视?于是他顺手打开了店门,这样酒宴在车马喧嚣、行人嘈杂声中继续着,这时候大家的嘴巴已经闲了许久,肚子里又有些空了,于是又大口地开始吃起烤鹅来。博歇打趣说只因为等着吃那只肥鹅,那些白汁小牛肉和猪排已经落进腿肚子里去了。
顿时,刀叉声响作一片,说实在的众人里没有人记得曾经如此没命地大吃一番过。热尔维丝也摆开架式,双肘支在桌上,没功夫说话,只管大块大块地吃着鹅肉,生怕少吃了一口;她只是觉得在顾热面前像母猫一样贪吃有失体面,稍微感到有几分难堪。然而顾热看到她这般吃相,自己也不觉大嚼起来。再说,她虽然吃相不好,仍不失和善可亲!她并不说话,却时不时地照应着布鲁大叔,取一些好吃的东西放进他的盘中。这真叫人感动,贪吃的热尔维丝从自己的嘴里省出一块鹅翅膀让给这位老人吃,可惜老头子似乎并不懂得好坏,只顾埋头进食,只顾卖力地吃肉好像肚子失去了接受面包的能力。罗利欧夫妇把怒气完全发泄在那只烤熟的鹅身上;人们像是要饱食一顿,三天不饿,恨不得把面前的盘子、餐桌甚至这家店铺都一口气吞下去似的,更像是要让“瘸子”一下子倾家荡产。女人们都爱吃鹅骨架,这是她们通常爱吃的东西,罗拉太太、博歇太太、皮图瓦太太都在嚼着鹅骨头,古波妈妈则爱吃鹅脖子,用她那两颗残存的牙齿撕扯着鹅颈上的肉。至于维尔吉妮呢,她对烤的焦黄的鹅皮感兴趣,于是大家纷纷把鹅皮让给她吃,一时让她受宠若惊;然而,这都使布瓦松不得不用严厉的目光盯着妻子,命令她不要再吃了,因为她已经吃了不少了:曾经有过一次,因为吃下去一只鹅,那膨胀的肚子竟让她在床上躺了足有半个月之久。古波为此而生了气。他把一块鹅腿肉放进维尔吉妮的盘中说:“别小题大作!不吃下它去,就不能算做女人!谁听说过鹅肉能吃坏人的!正相反,鹅肉能治胃病呢。”众人们也只对着鹅肉大动干戈,只像吃点心一样偶尔吃些面包。古波自己嘛,吃上一整夜也不会害病,他边说边把一整块鹅腿塞进了嘴里。此时,克莱曼斯已把鹅的尾椎骨吃完了,她嘴唇来回闭合着发出啧啧地声响,便忽然在椅子上笑得弯下了腰,那是因为博歇低声向她说了些不规矩的话。是啊!对,大家应该放开肚子吃,不去想别的事!既然每日有好吃好喝的,为何不敞开肚皮吃呢?否则不就是傻子吗?确实,人们的肚子都撑得溜圆。女人们像是长胖了许多。哎哟!这些贪嘴的人们竟放起屁来!他们大张着嘴,下巴上沾满油腻,面孔活像屁股一样;人们一个个脸上红彤彤的,让人想起那些家道兴隆的富翁的屁股。
至于说到酒,嘿!餐桌上像是涌来了塞纳河水,源源不断地淌进人们的肚子里!就像久盼甘露的土地,纵然沟渠成行,也能一下子把河水吸取一尽!古波把酒瓶高高举起向外倾倒,看着一缕细长的红色酒液在杯中溅起泡沫;当酒瓶就要倒空时,他便倒转瓶子用手挤着瓶口,还开玩笑说这是学着女人们挤牛奶的手式。另一瓶酒又被打开了!墙角的空酒瓶越积越多,还有人把台布上的骨头残渣扔到那里。皮图瓦太太只顾喝水,古波不由地生气了,顺手抢过装水的瓶子。难道上等人还喝清水不成?难道她就不怕肚子里长出青蛙吗?这样一来众人们更加起劲地把杯中的酒倒进喉咙,只听见咕嘟咕嘟的响声,像是大雨滂沱的时候房檐下水管发出的响声。葡萄酒倒进嘴里,不是吗?起初入口时一股酒桶的气味,喝到后来便觉得榛子香味悠然在口。啊!上帝呀!老天!无论耶稣会里的人们如何鼓噪,这醇香的葡萄汁确实是一项最有价值的发明!众人们脸上堆着笑,都赞同他的话;总而言之,工人缺了酒是活不下去的;挪亚父亲在开天辟地的时候种植的葡萄,不就是为了锌工、裁缝和铁匠们吗?葡萄酒可以洗刷肠胃,还能使疲劳得到恢复,更可以让懒惰的人兴奋起来;再说,当你喝足了美酒,酒意在胸时,即使国王不像一家人一样与你对酒当歌,若大的巴黎也会与你同在;工人们虽然囊中空空,被有钱人看不起,但也有自己的乐趣所在,纵然人们会指责他们一日有酒一日醉,而他们的惟一目的也就是面对生活求得一时的快慰呀!嗨!都到了这种时候了,谁把帝王放在眼里呢?皇帝不也有醉酒的时候,然而,总有人瞧不起醉鬼,并不觉得他们比别人更加醉得梦游仙境,更加欲仙欲神,呸!贵族算什么东西!古波一番陈词旨在讥讽世人。他忽然觉得女人们十分可爱,随手拍了拍衣袋中的三枚铜币,像是在说他有万贯家财,顾热平日里十分节制自我,现时也已大醉了。博歇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罗利欧的醉眼放出无神的光,布瓦松做过军人的脸庞上显露出越发严厉的神色。他们都已经醉得如烂泥一般了。妇人们也都微有醉意。嗨!她们大而单薄的内裤脱去的倾向,于是都已摘下了围脖;至于克莱曼斯基嘛,她的举止看上去已经失去了常态。忽然,热尔维丝想起那六瓶陈酒;刚才意忘了把那些酒和鹅一起送上餐桌;她拿来酒后给每个人斟满了杯。此时布瓦松举起酒杯,站起身来说:
“我祝老板娘健康。”
一阵椅子响声之后,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伸出举着酒杯的手臂互相撞起杯来,为热尔维丝祝寿的呼声响成一片。
“五十年后再来这里一聚!”维尔吉妮扯开嗓子嚷道。
“不,不,”热尔维丝感动极了,她面带微笑着说,“那时候恐怕我也太老了。总有一天我也会离开此地的。”
此时,区里来往的人们都透过开着的店门向里望着,似乎也想参加宴会。灯光射到了街上,行人们在光影下停住了脚步,看着屋里的人正开怀畅饮不禁发出笑声。车夫们依在自己的座位上,扬手鞭打着自己的马,用眼睛瞟一眼店里,开起玩笑说:“喂,你们难道吃饭不付钱吗?嗨!那位肥胖的孕妇!让我替你找一位接生婆来吧!”鹅肉扑鼻的香味使全街的人们都绽开了笑脸;杂货店的伙计们站在对面的人行道上,像是自己的嘴里也在咀嚼着香喷喷的鹅肉;水果店和干肠店的两位老板娘不时地走出店门嗅一嗅飘散在空气中的鹅肉香,还咂着自己的嘴唇。说实在的,满街人都要害消化不良症了。瞿朵尔热母女是隔壁伞店的主人,平时很难见到她们,而此时她俩儿也一前一后穿过马路,斜着眼,涨红着脸,像是刚刚烤过面饼似的。那位钟表店的老板则坐在工作台前,在跳动的钟表包围之中,激动不已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因为当他点完酒瓶的数目后,竟像是数醉了一般。“可不,真是气煞了邻居们!”古波嚷起来。但是,难道要躲起来吃不成?宾客们酒兴正浓,也顾不得旁人看他们吃饭了,正相反,那些馋涎欲滴的围观的人,倒会让他们感到满足和兴奋。宾客们此时恨不得冲出店门,把酒席摆到街面上去,好在那里当众品尝餐后甜点和水果哄动一番。酒宴并不会令众人恶心,为何要关起门来像那些自私的小人呢?古波看到钟表匠那于渴的样子,便远远地向他扬起手中的酒瓶,他竟在远处点头领受,于是古波把一瓶酒和一只酒杯给他送了过去。宾客们与路人像是突发了兄弟般的情义。每当有人走过,便被邀请喝酒。对于那些面善的行人,便索性请他们进来。美酒肉香越飘越远,金滴街面上的人似乎都闻到了,引得众人的肠胃不得安宁。
只一会儿的功夫,伞店的瞿朵尔热太太就在店门口徘徊了数次。
“哎!瞿朵尔热太太,瞿朵尔热太太!”宾客们齐声嚷了起来。
第5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