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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她翻动着一件渍满了尿迹的襁褓,认出属于谁家的当尔,古波一脚踏进了店门。
“天杀的!好毒的太阳哟!”他结结巴巴地嚷着,“直晒着人的头顶!”
古波说着话,用手扶住工作台,以免倒在地上。这是第一次醉得这样厉害。此前,他也只是微带醉意回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这次他的眼角上显出一个小伤痕,也许是朋友在玩笑中推搡误伤的。他鬈曲的头发里冒出几根白发,今天大概是蹭在某酒店的肮脏角落,颈窝上的一簇头发上粘着蜘蛛网。他仍旧显得很快活,只是形容憔悴了些。苍老了些,下颚骨显得更加突出了,用他自己的话说他依然是一个可爱的男子,皮肤仍然细嫩,仍可以博得某个公爵夫人的欢心呢。
“让我对你解释,”他对热尔维丝说,“都是为了那个‘芹菜脚’,你认识他,他的一条腿是木头做的他要回故乡去了,他想请我们吃一顿唉!大家痛快极了,只是嫌那太阳太毒了街上的人都忍受不了啦确实,每个人都像喝醉酒似的”
克莱曼斯听古波说马路上的人都醉了,不觉来了兴致,于是古波又异常活跃起来,竟嚷道:
“呃!那些醉鬼!他们可真滑稽!但是这不能怪他们,是那太阳的罪过”
店里的人都发出哄笑;皮图瓦太太不喜欢醉汉,却也抿嘴笑了起来。奥古斯婷笑得合不拢嘴,只管喘着气。热尔维丝怀疑古波并没有直接回家,是先到罗利欧夫妇家待了一个小时,接受了他们的不良教唆。他却发誓说没去过,于是热尔维丝也笑了起来,以显出她的大度,甚至都没有责备他为此而荒废了一天的工作。她喃喃地说:
“听他说了些什么话!天啊!谁像他这样满嘴胡话。”
接着她又用慈母般的口吻说:
“去睡觉吧,好吗?你瞧,这里挺忙的;你在这儿会给我们添乱我们数到了三十二块手帕,俾夏尔太太;还有两块,三十四块”
但是此刻古波并没有睡意,却在店里来回踱着步,左摇右晃,像钟摆似的,并且冷笑着显出不听劝告且嘲弄别人的神色。热尔维丝为了趁早把俾夏尔太太打发走,便叫克莱曼斯报数,她自己去记账。克莱曼斯每拿起一件脏衣服,必定加上一句粗话;她数落着顾客们的劣行和床等丑事;衣服上的每一个小洞或每一个污点都能引出许多玩笑来。奥古斯婷佯装不懂,却像一个学坏的小姑娘一般侧耳倾听着。皮图瓦太太撇了撤嘴,觉得克莱曼斯不该在古波面前说这种话;男人们为何要看到脏衣服;懂礼貌的人会避免当着男子的面打开脏衣服的。至于热尔维丝,正在专心做她的事情,似乎一切都没有听到。她边记着账,边细心专注地盯着那些脏衣服,好让自己过目不忘。凭她对颜色的敏感,她从来没有弄错过。每一件衣物的主人她都能叫得出名字来。这些毛巾一定是顾热母子的;一看便晓得,他们从来不用它们去擦锅底。这件枕头套肯定是博歇家的,那是因为博歇太太常在她的衣物上染有发膏,想要辨别玛蒂尼先生的羊毛背心也不难,他身上爱出油汗把背心都渍黄了。她还掌握许多特殊的秘诀,她不但能认出那些穿绸裙招摇过市者的内衣,还能记得某个人每星期穿脏了多少双袜子,用了多少块手帕,多少件衬衣,甚至记得某人的衣服总是在一定地方破损。因此,她有了许多有趣的传闻。譬如洛蒙茹小姐的衬衫可以让她发生许多议论。衬衫的上部分常常磨破,可是这位老姑娘的肩骨是尖的;那衬衫总是不怎么脏,即使穿上半个月,仍然洁净如初,这足以证明她这般年龄的女人已近乎一块朽木,已榨不出一点液汁来了。在店里,每逢点货之时,热尔维丝竟可以数落金滴街全区的各式人物。
“嘿,这真是些好东西!”当克莱曼斯打开一只包袱时嚷了起来。
热尔维丝顿生嫌恶之感,不由向后退去说:
“这是戈德隆太太的包袱。我真不情愿洗这些东西,正在找推托的借口我不是个难相处的女人,我平生摸过不少令人作呕的脏衣服;但是,老实说,她的衣服,我实在不情愿洗。简直让我掏心倒胃地呕吐妇人真不知是怎么搞的,竟把衣服弄成那般模样!”
她边说边催促克莱曼斯赶快做活儿。克莱曼斯却饶有兴致地继续她的探寻,她把手指插进衣服的破洞里,嘴里说着隐语,还晃动着衣服,活像挥动着胜利的旗帜一样。此时,热尔维丝身边的衣服越堆越高了。她仍然坐在小凳上,衬衫与裙子掩住她的全身,身边满是被单、台布,裤子,一大堆肮脏的衣物,在小山般衣堆里,她赤裸着臂膀和胸膛,几族金发粘在两颊上,脸色更加通红,神色也更加疲惫了。她又重新露出坦然的微笑、谨慎和细心的老板娘姿态,方才戈德隆太太的包袱之事似乎已忘在脑后,再也不觉得臭了,她用一只手在衣堆里掏寻着什么,生怕出了偏差。奥古斯婷把往炉里一铲铲的加煤当成乐趣,结果煤加多了,铁板被烧得通红。斜阳射在店面上,店里面火烧火燎般的热。然而,这热浪倒使古波陶醉了,一下子温柔起来。他向热尔维丝走去,张开了双臂,非常激动地说:
“你真是一个好妻子,我该吻吻你。”
但是脏衣服堆拦住了他的去路,脚下一绊险些跌了一跤。
“你可真烦人!”热尔维丝嘴上说着并不动气,“你安静地坐会儿吧,我们做罢了。”
不行,他执意要吻她,他需要这样,因为他很爱她。他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着,一边绕开那一堆裙子;却又碰到一堆衬衫;后来竟不顾一切向前走,左脚绊上了右脚,一下子倒在了毛巾堆当中。热尔维丝开始有些不耐烦了,将他推到一边,嚷着说,他把一切都搅乱了。然而克莱曼斯说她不该这样,甚至皮图瓦太太也说她不尽情理。总之,古波怀着好意,他既然要吻她,她就该尽其丈夫所好。至于俾夏尔太太,她那个锁匠丈夫,每天醉酒回家后定会对她拳脚相加!所以她也说:
“古波太太,这是您的福分!如果我家里那口子喝醉了酒这般模样,我可是快活极了!”
热尔维丝息了怒,后悔自己的鲁莽。于是扶起了古波,接着微笑着把脸凑近他。古波在众人面前并不难为情,竟伸手摸她的奶子。
“我并不只是说说而已,”他喃喃低语,“你身上的脏衣服味可真难闻!既便这样,瞧,我还是爱你!”
“放手吧,你摸得我发痒了。”她嚷着笑得更厉害了,“好一个大傻瓜!没人像你这般傻里傻气!”
他抓住她的手不放。她也任他摆布,脏衣服的恶臭熏得热尔维丝发晕,但却对古波的满嘴酒气不在乎。混浊的空气里,他俩儿嘴对着嘴重重地互吻着,似乎是他们厌倦了生活,甘愿堕落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