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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果然古波好像认不出自己的妻子。她刚进门时看不清古波的面容,因为他跳得太厉害了。然而当她定睛瞧他时,却被吓得愣住了神,他双手不由自主地猛然垂了下去。呀!他的面孔怎么可能变成这副模样:眼睛里充满血丝,嘴上满是疮疤!连她都认不出丈夫来了。一开始他就做出无数个丑陋的鬼脸,一会儿掀起鼻子,又突然歪斜着嘴巴,缩进双腮,活像一副畜生的嘴脸,而且一言不发。他浑身散发着燥热,周身升腾着热气,皮肤上像上了一层亮晶晶的油漆,粘稠的汗水渗出皮肤,流淌下来。当他疯狂起舞时,人们明白他在经受着痛苦的折磨,看得出他头重脚轻,四肢疼痛难忍。
此时,那年轻的医生在椅子背上弹了一下手指头,热尔维丝走近那医生,她说:
“喂,先生,这一次他的病很严重吗?”
那医生并不作答,只是点了点头。
“听呀,他是在低声说话吧?您听,他在说什么?”
“他在说他看见的东西,”那年轻医生喃喃地说,“别出声,让我仔细听听。”
古波用低沉断断续续的声音说着话。然后他眼中放出快活的光彩,他的目光落在地面上,前后左右搜寻着什么,忽然又转过身去,活像在凡赛尼森林里溜达时自言自语。
“哟!这真好看,真有意思这么些木板层,真像一个临时大市场。还有那动听的音乐!多豪华的酒宴!他们在里面闹腾的多凶呀真棒!嘿,灯光真亮!空中飘着红色的气球,它们跳跃着,飞走了!咯!咯!树上挂了这么多灯笼!天气好极了!喷泉、瀑布,到处是喷涌流淌的水,哟,水在歌唱,多像儿童合唱团的歌声那瀑布真是妙极了!”
他边说着边挺直了身子,像是能更清楚地听到那瀑布美妙的欢歌;他拼命呼吸着空气,让人联想到吸吮甘甜泉水的姿态。然后,他的脸上渐渐地蒙上了一层愁云。于是,他又弯下腰去,忽匆匆地沿着小病房的四壁奔跑起来,同时还有沉重的语调发出凶狠的威胁:
“又都是鬼花招,都是鬼花招!我得当心住口,这一伙无赖!呃!原来你们瞧不起我。你们喝着美酒,怪声怪气的和你们的媳妇们说笑,都是为了气我我要毁了你们,还有你们的板屋!妈的!你们就不能住嘴,让我清静一番!”
他紧紧握住双拳,随后发出嘶哑的喊叫声,弯着腰又奔跑起来。后来又显露出恐惧的神色,结结巴巴地在牙齿得得作响中说:
“这是要我去自杀呀!不!我才不会跳下去这多么水,像是我没这份勇气!不,我不会跳下去!”
他眼前的瀑布见他走近便隐去,见他向前又迫近他。忽然间,他又呆呆地四下张望,用几乎完全模糊的声音结结巴巴地说:
“糟了,这怎么可能?有人雇了些壮汉来对付我喽!”
“我要走了,先生,晚安!”热尔维丝对医生说,“看他这样子,实在让我难受,我再来吧。”
她已是面无血色。古波仍在继续着他的独角舞,从床垫上跳到窗子上,又从窗子上跳回垫子上,辛苦之至,浑身被汗水浸透,脚上总是同一节拍。于是,她转身离去了。然而,当她走下楼梯仍能听到她的男人在楼上又跳又叫的声响。噢!上帝呀!外面空气多清新,尽情呼吸吧!
当天晚上,金滴街宅院里的人都在谈论古波大叔的怪病。博歇夫妇现在对“瘸子”越发的爱理不理了,叫她来到门房里,让她喝上一杯杨梅酒,无非是想让她叙述一番详情。罗利欧太太来了,布瓦松太太也来了。于是,无休止的议论开始了。博歇说他认识一个木匠,这个人在圣马丁街脱光了衣服,赤条条地跳着波尔卡舞,最后终于死在街上,他喝的是茴香酒,妇人们听了后都笑弯了腰,因为在她们看来此事可笑甚于凄惨。随后,当众人表示无法想象舞者的形态时,热尔维丝便拨开人群,喊叫着让大家腾出地方;在门房中央,众目睽睽之下,学着古波的模样,乱蹦乱跳乱嚷着做出种种令人可憎的鬼脸。是的,说实话她摹仿得惟妙惟肖!而众人都惊愕不已,这简直不可能!一个人竟能这般蹦跳叫喊三个小时?当然喽!她拼命地赌咒说古波从昨天到现在,已经狂舞了三十六小时,如果不相信她说的话,倒可以去实地看看。但是,罗拉太太嚷着说;“谢天谢地,别出这馊主意喽!”她也去过圣安娜病院,她甚至阻止自己的丈夫涉足那疯人院。至于维尔吉妮却沮丧着脸,由于她的店铺经营已一天不如一天,所以只是小声抱怨生活中没有多少快乐,哎!真倒霉!喝完了杨梅酒,热尔维丝向众人道了晚安。当她不再开口时,面容立刻变得呆滞可怕,双目圆睁。也许她还能看见她的男人正在跳着华尔兹舞呢。第二天早起的时候,她打定主意不再去那里了。即使去了又于事何补呢?她并不愿意自己也疯了!然而,每隔十来分钟,她便又陷入沉思,就像人们所说的又走了神。如果古波还在不住地跳舞岂不是一件怪事?中午时分,她再也按捺不住了,此刻她并不觉得路远,因为希冀与恐惧正等待着她,并占据了她的心灵。
噢!她用不着打听情况。她的脚刚刚踏进楼梯就立刻听到了古波的歌声。模样是上次的模样,舞步也是上次的架式。她似乎觉得自己刚刚下了楼,现在又上楼似的。那个守护者手里拿着一只药茶壶,站在走廊里向她眨眼示意,表示与她再次见面的客气。
“难道他一直是这个样子吗?”她问。
“是的,他一直这样。”他脚步未停地答道。
她走进病房,但是却躲在了门的背后,因为屋里有人和古波在一起。那个黄发粉面的年轻住院医生站着,把椅子让给了一位带着勋章的老先生。那个老先生秃了顶,满脸泛着狐疑。显然,他是一位主任医师,因为他的目光里透着犀利,像把小螺丝钻一般。所有治急症将死病人的医生都会用这样的目光审视他们的。
热尔维丝来这里自然不是为了看这位医生,她踮起脚尖,用眼睛望着被他们遮去大半的古波的身影。这疯子比昨天蹦跳、叫喊地更厉害了。当年在封斋节的舞会上,她倒是见过洗衣场里身体强悍的小伙子们通宵达旦地跳过舞;但是,她从来没见过,压根没想过,更是想不出一个男人能这样长时间地自娱自乐;她所说的“自娱自乐”,只是戏谑之言,看古波身不由己的像鲤鱼在岸上翻腾的样子,简直像吞下了炸药一般暴虐。古波汗流侠背,身上散发的热气更多了。由于长时间大声喊叫,他的嘴也似乎变大了。哎!怀孕的女人千万不敢进去!他从床垫到窗子之间无数次的蹦跳竟在地上踏出了一条小径;他的鞋子竟把草垫子踩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