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参知政事周葵实行相事,闻诸生有欲相率伏阙者,奏以黄榜禁之,略云:『靖康军兴,有不逞之徒鼓唱诸生伏阙上书,几至生变。若蹈前辙,为首者重置典宪,余人编配。』黄榜出,物论哗然,于是太学生张观、宋鼎、葛用中等七十余人上书言汤思退、王之望、尹穑钩致敌人,宜斩之以谢天下。书略曰:『逆亮授首之后,朝廷擢用张浚都督江淮,敌人不敢犯塞,盖由张浚备御有方,是以寝敌人之谋,故陛下无北顾之忧矣。自汤思退首唱和议,之望、尹穑附之,极力挤排,遂致张观罢去,边备废弛,堕敌人计中,天下为之寒心,而思退辈方以为得计。今敌人长驱,直至淮甸,皆思退等三人怀奸误国,岂可置之不问哉?此三人之罪,皆可斩也。臣愿陛下先正三贼之罪,以明示天下,仍窜其党洪适、晁公武,而用陈康伯、胡铨为腹心,召金安节、虞允文、王大宝、陈俊卿、王十朋、陈良翰、黄中、龚茂良、刘夙、张栻、查龠协谋同心,以济大计。』上怒,欲加重辟。晁公武及右正言龚茂良同入对[7],上怒稍霁,之望亦为之救解,乃止。先是,侍御史尹穑乞置狱,取不肯撤备及弃地者劾其罪,庶和议决成,所指凡二十余人。由是擢穑为左宣义大夫,而公武亦自殿中侍御史迁侍御史,洪适时以中书舍人兼直学士院。王拚使敌军,并割商秦地、归被俘人,惟叛亡者不与,余誓目略同绍兴,世为叔侄之国,减银绢五万,易岁贡为岁币而已。敌皆听许。
朱熹封事曰:今日讲和之说不罢,则陛下之励志必浅,大臣之任责必轻,将士之赴功必缓,百官之奉承必不能悉其心力。彼以从容制和,而其机术常行乎和之外;我以汲汲欲和,而其志虑常陷于和之中。前日之遣使报聘,已失之矣,及陛下嗣位,天下之望,曰庶几乎?而方且禁敕诸将,申遣使介,亦若有意于和议之必成者。又曰:太上皇帝念此,惭之未报,虽享天位而不以为乐,一旦举而付之陛下者,以陛下聪明智勇,必能成此志也。今释怨而讲和,非利已也,乃逆理也。己可屈也,理可屈乎?逆理之祸,将使三纲沦,九法斁,子焉而不知有父,臣焉而不知其君。人心辟违,天地闭塞,是力举南北之人而弃之,岂曰爱之谓哉?且不曰爱其君父,而曰兼爱南北之民,其于轻重之伦、缓急之叙,亦可谓舛矣。诏择日亲征。以陈康伯为左仆射。钱端礼赐出身,签书枢密院事,而兼权参知政事。
闰十一月辛未,诏内藏库支借银一十万两,应副户部支遣,日后令本部收簇拨还。是月,诏:『馆阁储才之地。依祖宗旧法,更不立额。』崔皋败敌于六合。
十二月甲申,权尚书工部侍郎何俌进对,因及用人才事。上曰:『近日士大夫议论好恶,多不公心。卿每论事,皆可施行。如卿所谓‘其言若善,虽仇怨在所当用;如其不善,虽亲故不可曲从。’此意甚好。』庚子,诏:『方今多事,理宜博谋。侍从、两省官每日一到都堂遇合,关台谏者,亦许会议。』是月,拨户部鬻僧牒缗钱三百万充会子本钱。赦沿边诸州,诏略曰:『正皇帝之称为叔侄之国,岁币减十万之数,地界如绍兴之时。怜彼此之无辜,约叛亡之不遣。可使归正之士,咸起宁居之心。』洪适所草也。论者谓前日之所贬损,四方盖未闻知。今着之赦文,失国体矣。
《龟鉴》曰:壬午之议,和之未成者也,癸未之议,和之已成者也。和议之未成,则诸臣当论和与不和之是非,而当时洪遵、金安节、唐文若、周必大共为一议,言和者多,言不和者少,惟张震、张阐之论稍近正,而宰执独无奏章,姑以听和议之自成耳,是则前日之失也。今兹和议既成,所以集议者,但论岁币之增不增、地之割不割、归正人之遣不遣、边戌之撒不撒耳,而诸臣犹有许之增币、许之割地、许之还归正人者。其曰:世雠不可忘者,亦仅有张阐、胡铨二人而已。向者康伯犹不主和议,今则康伯亦附会而言和矣。盖靖康之祸日远月忘,秦桧之毒日久月深,后生晚辈不念前猷,遂以东南为正统之地,以忍耻事雠为理义之当然。呜呼!平王东迁四十九年,忘复雠之义,此《春秋》之所由作也。二圣之痛,今四十年矣,而当时朝论称叔侄之国,则朝廷动色相庆。而自壬午至丙寅四十五年之间,所争者受书之仪而已,虚文何益哉?此胡铨所谓举朝皆妇人也,其亦有感于斯乎?然而考之当时端人正士如黄通老、刘恭父、张南轩、朱文公,最号持大义者,而黄通老入对,则谓『内修政事而外观时变』而已,刘恭父自枢府入奏,则谓『复雠大计,不可浅谋轻举,以幸其成』。文公自福宫上封章,则谓『东南未治,不敢苟为大言,以迎上意』。南轩自严陵召对,则金人之事所不敢知,境内之事则知之详矣。是数公者,岂遽忘国耻者哉?实以乾、淳之时与绍兴之时不同:绍兴之时,仗义而行可也;今再衰三竭之余,风气沉酣,人心习玩,必吾之事力十倍于绍兴而后可,不然轻举妄动,开边启衅,恐不至迟之开禧而后见也。
第9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