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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一一尽南宋之力,充岳侯之志,益之以韩、刘锜、二吴,可以复汴京、收陕右乎?曰,可也。由是而渡河以进,得则复石晋所割之地,驱女直于塞外;不得,亦据三关,东有沧瀛,西有太原,仍北宋之故宇乎?曰,不能也。凡得失之数,度之于彼,必察其情;度之于此,必审其势;非但其力之强弱也。情有所必争,力虽弱,未可夺也,强者勿论已;势有所不便,力虽强,未可恃也,弱者勿论已。
以河南、陕右言之:女直之初起也,积怨于契丹而求泄,既胜以还,亦思夺其所有之燕、云而止。及得燕而俯视河朔,得云而下窥汾、晋,皆伸臂而可收也,遂有吞并关南之志。乃起海上,卷朔漠,南掩燕南,直数千里,斗绝而难于遥制,故乘虚袭取三河、两镇,而所欲已厌矣。汴、雒、关、陕,宋不能守,势可坐拥神皋,而去之若惊,不欲自有,以授之叛臣,则中原之土非其必争之地,明矣。朱仙一败,卷甲思奔,非但其力之不足也,情不属也。而宋自收群盗以后,诸帅愤盈,东西夹进,东清淮、泗,略梁、宋,有席卷之机;西扼秦、凤,指长安,有建瓴之势;岳侯从中而锐进,交相辅而不虑其孤,走兀术,收京阙,画河以守新复之疆,沛然无不足者,故可必也。
以河北、燕南言之:女直自败盟而后,力未能得,而胁割于众,以其为燕之外护也,以其为刍粮金帛之所取给也,以其士马之可抚有而弥强也。郭药师一启戎心,而女直垂涎以歆其利,久矣为必争之地矣。军虽屡折,而宿将未凋,余威尚振。使宋渡河而北,则悉率海上之枭,决死以相枝拒,河阻其归,敌摧其进,求军之不覆没者,十不得一也。宋之诸将,位相亚,权相埒,力相等,功亦相次。岳侯以少年崛起而不任为元戎者,以张俊之故为主将,从中而沮之也。韩、刘、二吴,抑岂折节而安受其指麾?则雁行以进,麋骇而奔,功不任受,咎亦无归。故五国合从之师衅于函关,山东讨卓之兵阻于兖、豫,九节度北伐之军溃于河南,其不如刘裕孤军直进,擒姚泓、俘慕容超者,合离定于内,而成败券于外,未有爽焉者也。乃欲合我不戢,撄彼必争,当百战之骄虏,扼其吭而勿忧其反噬乎?若此,则虽高宗无疑畏之私,秦桧无腹心之蠹,张俊、刘光世无从旁之挠,且将忧为吴明彻淮北之续,退且河南之不保;而遥指黄龙,期饮策勋之爵,亦徒有此言,而必不能几幸者也。
是故易言鬼方之伐,忧其难为继也;春秋许陉亭之次,谓其可以止也。自赵普沮曹翰之策,而燕、云不可问矣。自徽宗激郭药师之叛,而河北不可问矣。任诸帅阃外之权,斥奸人乞和之说,弃其所不争,攻其所不可御,东收徐、兖,西收关、陇,以环拱汴、雒而固存之;支之百年,以待兴王之起,不使完颜氏归死于蔡州,以导蒙古之毒流四海,犹有冀也。然抑止此而已矣。如曰因朱仙之捷,乘胜渡河,复汉、唐之区宇,不数年而九有廓清,见弹而求鸮炙,不亦诞乎!
一二相臣而立武功,周公而后,吾未见其人也。帅臣而求令誉,吾未知吉甫之果能称焉否也?帅臣之得令誉也有三:严军令以禁掠夺,为软语以慰编氓,则民之誉归之;修谦让以谨交际,习文词以相酬和,则士之誉归之;与廷议而持公论,屏奸邪以交君子,则公卿百僚之誉归之。岳侯之死,天下后世胥为扼腕,而称道之弗绝者,良繇是也。唯然,而君子惜之,惜其处功名之际,进无以效成劳于国,而退不自保其身。遇秦桧之奸而不免,即不遇秦桧之奸而抑难乎其免矣。
易曰:”安其身而后动,定其交而后求。“谓名之不可亟居,功之不可乍获也。况帅臣者,统大众,持大权,立大功,任君父安危存亡之大计,则求以安身而定上下之交,尤非易易矣。身不安则志不宁,交不定则权不重。志不宁,权不重,则力不足以宣,而挠之者起。挠之者起,则欲忘身以救君父之危,而不能毕遂其事;非但身试不测之渊而逢其沉溺也。君非大有为之君,则才不足以相胜;不足以相胜,则恒疑其不足以相统。当世材勇之众归其握,历数战不折之威,又为敌惮;则天下且忘临其上者之有天子,而唯震于其名,其势既如此矣。而在廷在野,又以恤民下士之大美竞相推诩。犹不审,而修儒者之容,以艺文抒其悲壮。于是浮华之士,闻声而附,诗歌咏叹,洋溢中外,流风所被,里巷亦竞起而播为歌谣,且为庸主宵人之所侧目矣。乃君之有得失也,人之有贤奸也,庙算之有进止也,廷臣无匡救之力,引己为援,己复以身任之;主忌益深,奸人之媢疾益亟,如是而能使身安以效于国者,未之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