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治国在齐其家。通结上文。《诗》云:“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宜其家人,而后可以教国人。夭,平声。蓁,音臻。《诗·周南·桃夭》之篇。夭夭,少好貌。蓁蓁,美盛貌。兴也。之子,犹言是子,此指女子之嫁者而言也。妇人谓嫁曰归。宜,犹善也。《诗》云:“宜兄宜弟。”宜兄宜弟,而后可以教国人。《诗·小雅·蓼萧》篇。《诗》云:“其仪不忒,正是四国。”其为父子兄弟足法,而后民法之也。《诗·曹风·鸣鸠篇》。忒,差也。此谓治国在齐其家。此三引诗,皆以咏叹上文之事,而又结之如此。其味深长,最宜潜玩。
右传之九章。释齐家、治国。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而民兴弟,上恤孤而民不倍,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长,上声。弟,去声。倍,与背同。絜,胡结反。老老,所谓老吾老也。兴,谓有所感发而兴起也。孤者,幼而无父之称。絜,度也。矩,所以为方也。言此三者,上行下效,捷于影响,所谓家齐而国治也。亦可以见人心之所同,而不可使有一夫之不获矣。是以君子必当因其所同,推以度物,使彼我之间各得分愿,则上下四旁均齐方正,而天下平矣。所恶于上,毋以使下;所恶于下,毋以事上;所恶于前,毋以先后;所恶于后,毋以从前;所恶于右,毋以交于左;所恶于左,毋以交于右:此之谓絜矩之道。恶、先,并去声。此覆解上文“絜矩”二字之义。如不欲上之无礼于我,则必以此度下之心,而亦不敢以此无礼使之。不欲下之不忠于我,则必以此度上之心,而亦不敢以此不忠事之。至于前后左右,无不皆然,则身之所处,上下、四旁、长短、广狭,彼此如一,而无不方矣。彼同有是心而兴起焉者,又岂有一夫之不获哉。所操者约,而所及者广,此平天下之要道也。故章内之意,皆自此而推之。《诗》云:“乐只君子,民之父母。”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此之谓民之父母。乐,音洛。只,音纸。好、恶,并去声,下并同。《诗·小雅·南山有台》之篇。只,语助辞。言能絜矩而以民心为己心,则是爱民如子,而民爱之如父母矣。《诗》云:“节彼南山,维石岩岩,赫赫师尹,民具尔瞻。”有国者不可以不慎,辟则为天下僯矣。节,读为截。辟,读为僻。僯,与戮同。《诗·小雅·节南山》之篇。节,截然高大貌。师尹,周太师尹氏也。具,俱也。辟,偏也。言在上者人所瞻仰,不可不谨。若不能絜矩而好恶殉于一己之偏,则身弑国亡,为天下之大戮矣。《诗》云:“殷之未丧师,克配上帝;仪监于殷,峻命不易。”道得众则得国,失众则失国。丧,去声。仪,《诗》作宜。峻,《诗》作骏。易,去声。《诗·文王》篇。师,众也。配,对也。配上帝,言其为天下君,而对乎上帝也。监,视也。峻,大也。不易,言难保也。道,言也。引诗而言此,以结上文两节之意。有天下者,能存此心而不失,则所以絜矩而与民同欲者,自不能已矣。是故君子先慎乎德。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有财此有用。先慎乎德,承上文不可不慎而言。德,即所谓明德。有人,谓得众。有土,谓得国。有国则不患无财用矣。德者本也,财者,末也。本上文而言。外本内末,争民施夺。人君以德为外,以财为内,则是争斗其民,而施之以劫夺之教也。盖财者人之所同欲,不能絜矩而欲专之,则民亦起而争夺矣。是故财聚则民散,财散则民聚。外本内末故财聚,争民施夺故民散,反是则有德而有人矣。是故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货悖而入者,亦悖而出。悖,布内反。悖,逆也。此以言之出入,明货之出入也。自先慎乎德以下至此,又因财货以明能絜矩与不能者之得失也。康诰曰:“惟命不于常!”道善则得之,不善则失之矣。道,言也。因上文引文王诗之意而申言之,其丁宁反复之意益深切矣。楚书曰:“楚国无以为宝,惟善以为宝。”《楚书》,《楚语》。言不宝金玉而宝善人也。舅犯曰:“亡人无以为宝,仁亲以为宝。”舅犯,晋文公舅狐偃,字子犯。亡人,文公时为公子,出亡在外也。仁,爱也。事见《檀弓》。此两节又明不外本而内末之意。《秦誓》曰:“若有一个臣,断断兮无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焉。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彦圣,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寔能容之,以能保我子孙黎民,尚亦有利哉。人之有技,媢疾以恶之,人之彦圣,而违之俾不通,寔不能容,以不能保我子孙黎民,亦曰殆哉。”个,古贺反,《书》作介。断,丁乱反。媢,音冒。《秦誓》,《周书》。断断,诚一之貌。彦,美士也。圣,通明也。尚,庶几也。媢,忌也。违,拂戾也。殆,危也。唯仁人放流之,迸诸四夷,不与同中国。此谓唯仁人为能爱人,能恶人。迸,读为屏,古字通用。迸,犹逐也。言有此媢疾之人,妨贤而病国,则仁人必深恶而痛绝之。以其至公无私,故能得好恶之正如此也。见贤而不能举,举而不能先,命也;见不善而不能退,退而不能远,过也。命,郑氏云“当作慢。”程子云:“当作怠。”未详孰是。远,去声。若此者,知所爱恶矣,而未能尽爱恶之道,盖君子而未仁者也。好人之所恶,恶人之所好,是谓拂人之性,菑必逮夫身。菑,古灾字。夫,音扶。拂,逆也。好善而恶恶,人之性也;至于拂人之性,则不仁之甚者也。自秦誓至此,又皆以申言好恶公私之极,以明上文所引《南山有台》、《节南山》之意。是故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骄泰以失之。君子,以位言之。道,谓居其位而修己治人之术。发己自尽为忠,循物无违谓信。骄者矜高,泰者侈肆。此因上所引文王、康诰之意而言。章内三言得失,而语益加切,盖至此而天理存亡之几决矣。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恒,胡登反。吕氏曰:“国无游民,则生者众矣;朝无幸位,则食者寡矣;不夺农时,则为之疾矣;量入为出,则用之舒矣。愚按:此因有土有财而言,以明足国之道在乎务本而节用,非必外本内末而后财可聚也。自此以至终篇,皆一意也。仁者以财发身,不仁者以身发财。发,犹起也。仁者散财以得民,不仁者亡身以殖货。未有上好仁而下不好义者也,未有好义其事不终者也,未有府库财非其财者也。上好仁以爱其下,则下好义以忠其上;所以事必有终,而府库之财无悖出之患也。孟献子曰:“畜马乘不察于鸡豚,伐冰之家不畜牛羊,百乘之家不畜聚敛之臣,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畜,许六反。乘、敛,并去声。孟献子,鲁之贤大夫仲孙蔑也。畜马乘,士初试为大夫者也。伐冰之家,卿大夫以上,丧祭用冰者也。百乘之家,有采地者也。君子宁亡己之财,而不忍伤民之力;故宁有盗臣,而不畜聚敛之臣。此谓以下,释献子之言也。
长国家而务财用者,必自小人矣。彼为善之,小人之使为国家,菑害并至。虽有善者,亦无如之何矣!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长,上声。“彼为善之”,此句上下,疑有阙文误字。自,由也,言由小人导之也。此一节,深明以利为利之害,而重言以结之,其丁宁之意切矣。
右传之十章。释治国、平天下。
此章之义,务在与民同好恶而不专其利,皆推广絜矩之意也。能如是,则亲贤乐利各得其所,而天下平矣。
凡传十章:前四章统论纲领指趣,后六章细论条目功夫。其第五章乃明善之要,第六章乃诚身之本,在初学尤为当务之急,读者不可以其近而忽之也。
中庸章句序
中庸何为而作也?子思子忧道学之失其传而作也。盖自上古圣神继天立极,而道统之传有自来矣。其见于经,则“允执厥中”者,尧之所以授舜也;“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者,舜之所以授禹也。尧之一言,至矣,尽矣!而舜复益之以三言者,则所以明夫尧之一言,必如是而后可庶几也。
盖尝论之:心之虚灵知觉,一而已矣,而以为有人心、道心之异者,则以其或生于形气之私,或原于性命之正,而所以为知觉者不同,是以或危殆而不安,或微妙而难见耳。然人莫不有是形,故虽上智不能无人心,亦莫不有是性,故虽下愚不能无道心。二者杂于方寸之间,而不知所以治之,则危者愈危,微者愈微,而天理之公卒无以胜夫人欲之私矣。精则察夫二者之间而不杂也,一则守其本心之正而不离也。从事于斯,无少闲断,必使道心常为一身之主,而人心每听命焉,则危者安、微者着,而动静云为自无过不及之差矣。
第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