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出版文学> 说国文学史上>第65章

所谓连珠者,兴于汉章之世,班固、傅毅尝受诏作之,其文体辞丽而言约,不指说事情,必假喻以达其旨,而览者微悟,合于《诗》三百讽兴之义;欲使历历如贯珠,易看而可悦,故谓之连珠。至是机演为之,而偶对既工,音律克谐,则开辞赋之别派,而为四六之滥觞焉。诗则偶语十居七八,铺陈整赡,而以开谢灵运之前茅;然辞虽俪偶而未甚缛藻,意致疏散,不以排偶累其驰骋之势,犹有建安遗韵。
如乐府《猛虎行》曰:
渴不饮盗泉水,热不息恶木阴。恶木岂无枝,志士多苦心。整驾肃时命,杖策将远寻。
饥食猛虎窟,寒栖野雀林。日归功未建,时往岁载阴。崇云临岸骇,鸣条随风吟。
静言幽谷底,长啸高山岑。急弦无懦响,亮节难为音。人生诚未易,曷云开此衿!眷我耿介怀,俯仰愧古今。

然机亦有悲凉古直,粲然逸古,而不贵绮错者,如乐府《门有车马客行》曰:
门有车马客,驾言发故乡。念君久不归,濡迹涉江湘。投袂赴门涂,揽衣不及裳。
拊膺携客泣,掩泪叙温凉。借问邦族间,恻怆论存亡;亲友多零落,旧齿皆雕丧。市朝互迁易,城阙或丘荒;坟垄日月多,松柏郁芒芒。
天道信崇替,人生安得长!慷慨惟平生,俯仰独悲伤。
淡而不绮,散而不整,于机为别调。而机好为俪语,矜重而不赡逸;其为藻丽缛密者,则开谢灵运之偶对;而有清刻疏爽者,亦导谢玄晖之警秀,如《招隐》、《挽歌》是也。
要之诗之由古体开律意,文之由建安为永明,不得不推机为风气转变之枢焉。传有《陆士衡集》十卷。弟云尝与书曰:“兄文自为雄,非累日精拔,卒不可得。
古今文兄所未得与校者,亦惟兄所道数都赋耳。云谓兄作二京,必得无疑。”
陆云,字士龙;六岁能属文,与兄机齐名,号曰二陆。陆机才欲窥深,词务索广,故思能入巧而不制繁。
而云则无范《诗》、《骚》,多欲练辞;而才不窥深,思未入巧,未能如哲兄之桀然自树质干;然辞务索广而不制繁,则与阿兄同病,所以辞溺则伤乱,理郁者苦晦。刘勰《文心雕龙》称:“士龙朗练,以识检乱,故能布采鲜净,敏于短篇”;殊未见其云然。义华而声悴,情隐而文泽,辞则练矣,朗何有焉?布采宁谓鲜净。
然而与机书曰:“兄文章之高远绝异,不可复称言;然犹皆欲微多。但文实无贵于为多;多而如兄文者,人不餍其多也;但清新相接,不以此为病耳。云今意视文,乃好清省,欲无以尚。”其论文先辞而后情,尚洁而不取悦泽。
乃知“布采鲜净,敏于短篇”,特其所蕲尚如是,而有志未逮。传有《陆士龙集》十卷。士龙研练而未昭晰,机则赡丽而乏风骨;其诗亦通赡具足,而绚采无力,遂开排偶一派;采缛于正始,力柔于建安;西京以来空灵矫健之意,不复存矣。

潘岳,字安仁,荥阳中牟人,少以才颖见称,乡邑号为奇童。及长,才藻妍丽,与陆机骈称曰潘陆。岳富于情,机骁于气;而岳特工哀诔之文,巧于序悲,易入新切;其为《杨仲武诔》曰:
杨经,字仲武,荥阳宛陵人也;中领军肃侯之曾孙,荆州刺史戴侯之孙,东武康侯之子也。
八岁丧父;其母郑氏,光禄勋密陵成侯之元女;操行甚高,恤养幼孤,以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