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又《夜题玉泉寺》曰:
遇客多言爱山水,逢僧尽道厌嚣尘。玉泉潭畔松间宿,要且经年无一人。
其为诗洞爽显豁,随意抒写,一一如所欲出;而浑成熨贴,无一点安排痕迹,亦绝不假一字纤巧雕琢,此居易之所长也。
居易以长庆四年,始排缵所着诗文,因题曰《长庆集》;传有《前集》五十卷,《后集》二十卷,又《续》一卷。今诵所作,大抵《闲适诗》之融情入景,意兴婉惬,其源出于陶潜,得其旷真而逊其郁厚。《讽谕诗》之惊心动魄,辞笔倜傥,其源出于杜甫,有其昭彰而无其变化。
而与人有情,于物无着,杂以诙戏,出之坦迤,则尤开从前未有之蹊径,而为宋诗苏轼之所自出。大抵古体多以铺叙畅达见长,而入后警发以出遒。短篇间以含蓄蕴藉生姿,而起笔铺张以立局。
材力标举,篇幅恢张,而议论澜翻不竭。以行文之法,施之诗什,以琐俗之情,发为文言,与韩愈同出于杜;而韩愈奥如,居易旷如。韩愈怪怪奇奇,欲为其难,开宋之黄庭坚,力避俗熟。
居易寻寻常常,务为其易,开宋之苏轼,力避生涩。韩愈拗笔以出,居易脱口如生。见理透,体物精,此韩之所为不如白也;取境旷,寓意适,此白之所为异于杜也;所以诗境无杜之郁厚,而旷真过之;诗笔无韩之雄伟,而透快过之。
无不尽之情,无不达之辞,胸无挂碍,触手明通,涉笔游戏,得大自在;此所以异军突起,而成一家之言也。
长安有军使高霞寓,欲聘妓。妓大夸曰:“我诵得白学士《长恨歌》,岂同他妓哉!”由是增价,而居易之过汉南也,适主人集众乐娱他宾。
诸妓见居易来,指而相顾曰:“此是《秦中吟》《长恨歌》主耳。”凡禁省观寺邮候墙壁之上,无不写居易之诗;自王公妾妇牛童马走之口,无不道居易之词;至于缮写模勒,炫卖于市井,或持之以交酒茗者,处处皆是。自篇章以来,未有流传如是之广者。
而与元稹齐名。稹尝出行,见村中儿童竞习诗,即而问之。曰:“先生教我乐天、微之诗。”固不知问者之为微之也。
一时谓之元白。居易每戏语曰:“仆与足下二十年来为文友诗敌,幸也,亦不幸也。吟咏情性,播扬名声,其适遗形,其乐忘老,幸也。
然江南士女,语才子者,多云元白;以吾子之故,仆不得独步:亦不幸也。”
白居易文则学《尚书》,学《左传》,学陶潜,铺张排比,而出以坦迤,不为钩棘,掉臂游行,纡徐委备;此亦所以为白氏之文也。箴如《箴言》,传如《醉吟先生传》,碑碣如《和州刺史吴郡张公神道碑》、《故饶州刺史吴府君神道碑》、《赠尚书左仆射河南元公墓志铭》,《赵郡李公家庙碑》;叙记如《江州司马厅记》、《养竹》、《冷泉亭记》、《池上篇并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