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贾岛,字浪仙,范阳人。应试不第,遂为僧,即无本也。旋去浮屠,举进士,官遂州长江主簿。
传有《长江集》十卷。其为诗力铲浮艳,刻意生炼,凄戾之音,清拔之气,与孟郊声气应求。而郊工五古,岛工五律;五古则意不如郊之炼得深,格不如郊之炼得遒,差可诵者,如《朝饥》,有遒格而意不渊永;《望山》、《寄迹》、《玩月》、《客喜》四篇,有生意而篇不遒发。
其他语虽瘦硬,意未通神,所以郊笔峭而味永,岛体拗而意率也。五言律如《山中道士》、《寄白阁默公》、《题李凝幽居》、《题青龙寺镜公房》、《送金州鉴周上人》、《送谭远上人》、《寄山友长孙栖峤》、《马戴居华山因寄》、《宿山寺》九篇,融情入景,炼语归凝,不为凄苦,自臻幽秀,戛戛独造,南宋永嘉四灵徐照、徐玑、翁卷、赵师秀之所由出也。录五律三首:
寄白阁默公已知归白阁,山远晚晴看。
石室人心静,冰潭月影残。微云分片灭,古木落薪乾。后夜谁闻磬,西峰绝顶寒。
马戴居华山因寄玉女洗头盆,孤高不可言;瀑流莲岳顶,河注华山根。绝雀林藏鹘,无人境有猿。秋蟾才过雨,石上古松门。
宿山寺众岫耸寒色,精庐向此分。流星透疏木,走月逆行云。绝顶人来少,高松鹤不群。
一僧年八十,世事未曾闻。
同一生炼,而孟郊直笔拗之曲;岛则舒笔欲为直。同一幽僻,而孟郊浅意抑之深:岛则幽境欲为显。
苏绛为《岛墓志》,称:“所着文篇,不以新句绮靡为意,淡然蹑陶谢之踪,片云独鹤,高蹑尘表。”然岛以质出新,以瘦救靡,略同元亮之简淡,而非康乐之排比。特元亮跌宕昭彰,气舒而骨劲,味厚而神和;岛则瘦硬局促,貌癯而骨削,境幽而神郁;此其所以异也。
姚合,陕州人。《长江集》中《酬姚合校书》所谓“美酒倾易尽,好诗杂卒酬”者也;举元和十一年进士,调武功主簿;以《武功县诗》三十首,为世传诵,后官至秘书少监,诗家终谓之姚武功,相习而不改也。传有《姚少监诗集》十卷。
其诗亦即称武功体,不如岛之为凄苦;而务为瘦炼,抒以清拔,冥搜物象,刻意苦吟,则与岛为同调。五古不如五律,而五律尤刻意于中二联,亦与岛如一辙。集中《别贾岛》云:“野客狂无过,诗仙瘦始真。”《寄贾岛》云:“狂发吟如哭,愁来坐似禅。
新诗有几首,旋被世人传。”
《寄贾岛时任普州司仓》云:“吟寒应齿落,才峭自名垂。”倾倒可知已;宜其诗之吟寒而才峭以与同调也。五言古如《寄狄拾遗时魏州从事》曰:
少在兵马间,长还系戎职。
鸡飞不得远,岂要生羽翼。三年城中游,与君最相识;应知我中肠,不苟念衣食。主人树勋名,欲灭天下贼。
愚虽乏智谋,愿陈一人力。人生须气健,饥冻缚不得。睡当一席宽,觉乃千里窄。
古人不惧死,所惧死无益。至交不可合,一合难离坼。君尝相劝勉,苦语毒胸臆。
百年心如披,谁限河南北。
生峭而出以警发,志气盘桓,胜孟郊之逼仄。而五言律如《送殷遥藩侍御游山南》曰:
诗境西南好,秋深昼夜蛩。
人家连水影,驿路在山峰。谷静云生石,天气雪覆松。我为公府系,不得此相从。
又如《过无可上人院》曰:
寥寥听不尽,孤磬与疏钟,烦恼师长别,清凉我暂逢。蚁行经古藓,鹤毳落深松。自想归时路,尘埃复几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