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陆贽古文者,唐文之所以别树一帜,而湔六朝之浮滥。然朝廷大制作,必以骈文,而骈文厥为文章之正统;古文者,不过欲以革骈文之命,而篡其统焉尔。特古文之机构,未能骤备以济于用;而骈文之浮滥,不可不湔以制其宜。
则有陆贽崛起中唐,模楷一代,仍骈文之体,而不用典,不雕藻,辞欲其清,笔欲其畅,跌宕昭彰,意无不达,尽泯排比堆垛之迹焉。
陆贽,字敬舆,吴郡苏人。年十八,登进士第,应博学鸿辞,授郑县尉,以书判拔萃调渭南簿,御史府以监察换之。
德宗为太子时,知名;及即位,召对翰林,即日为学士,由祠部员外郎转考功郎中。朱Г以泾原帅居京师,为泾原卒所拥,逐德宗,幸奉天。时车驾播迁,诏书旁午,贽洒翰即成,不复起草;初若不经思虑,及成而奏,无不曲尽事情,中于机会;仓卒填委,同职者无不拱手叹伏。
而天下叛乱,诏大赦以安人心。贽乃上《论赦书事条状》曰:
奉宣圣旨,并以中书所撰赦文示臣,令臣”审看可否。如有须改张处,及事宜不尽,条录奏来“者。
臣谨如诏旨,详省再三,犹惧所见不周,兼与诸学士等参考得失,佥以为纲条粗举,文理亦通,事多循常,辞不失旧;用于平昔,颇亦可行,施之当今,则恐未称。何则?履非常之危者,不可以常道安;解非常之纷者,不可以常语谕。
自陛下嗣承大宝,志壹中区,穷用甲兵,竭取财赋。
氓庶未达于暂劳之旨,而怨咨已深;昊穹不假以悔祸之期,而患难继起。复以刑谪太峻,禁防伤严,上下不亲,情志多壅。乃至变生都辇,盗据宫闱,九庙鞠陷于匪人,六师出次于郊邑;奔逼忧厄,言之痛心。
自古祸乱所钟,罕有若此之暴。今重围虽解,逋寇尚存,裂土假王者四凶,滔天僭帝者二竖;又有顾瞻怀贰,叛援党奸,其流实繁,不可悉数。皇舆未复,国柄未归,劳者未获休,功者未及赏,困穷者未暇恤,滞抑者未克申。
将欲纾多难而收群心,惟在赦令诚言而已。安危所属,其可忽诸!动人以言,所感已浅,言以不切,人谁肯怀?
昔成汤遇灾,祷于桑林,躬自髡剔以为牺牲。古人所谓割发宜及肤,剪爪宜侵体;良以诚不至者物不感,损不极者益不臻。
今兹德音,亦类于是。悔过之意,不得不深,引咎之辞,不得不尽;招延不可以不广,润泽不可以不弘;宣畅郁堙,不可不洞开襟抱;洗刷疵垢,不可不荡去瘢痕。使天下闻之,廓然一变,若披重昏而睹朗曜,人人得其所欲,则何有不从者乎?应须改革事条,谨具别状同进。
除此之外,尚有所虞:窃以知过非难,改过为难;言善非难,行善为难。假使赦文至精,止于知过言善,犹愿圣虑,更思所难。《易》曰:“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夫感者,诚发于心而形于事。人或未谕,故宣之以言,言必顾心,心必副事,三者符合,不相越逾,本于至诚,乃可求感。
事或未致,则如勿言;一亏其诚,终莫之信。伏惟陛下先断厥志,乃施于辞,度其可行而宣之,其不可者措之,无苟于言以重其悔。言克诚而人心必感,人心既感而天下必平。
事何可不详,言何可不务?罄输愚恳,伏听圣裁。谨奏。
上从之;故行在诏书始下,虽武人悍卒,无不挥涕激发。
议者以德宗克平寇乱,不惟师武臣之力,盖亦资贽文章之助焉。德宗果于自任,将帅进退,必禀斋算;而贽不以为可,乃上奏曰:
臣闻将贵专谋,兵以奇胜。军机遥制则失变,戎帅禀命则不威。
是以古之贤君,选将而任;分之于阃,誓莫干也;授之以钺,俾专断也。夫然,故军败则死众,战胜则策勋,不用刑而师律贞,不劳虑而武功立。其于委任之体,岂不博大哉;其于责成之利,岂不精核哉。
自昔帝王之所以夷大难、成大业者,由此道也。其或疑于委任,以制断由己为大权;昧于责任,以指麾顺旨为良将。锋镝交于原野,而决策于九重之中;机会变于斯须,而定计于千里之外。
违令则失顺,从令则失宜;失顺则挫君之严,失宜则败君之众。用舍相碍,否臧皆凶,上有掣肘之讥,下无死绥之志,其于分画之道,岂不两伤哉,其于经纶之术,岂不都谬哉。自昔帝王之所以长乱繁刑,丧师戚国者,由此道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