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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诗中有画,此非画之所能到也;而描写如睹,神来之笔。至于集中《发秦州》以下至成都府五言古二十五首,历记旅途山水,如柳宗元永州西山诸记,分之则各自结篇,合之则一气相生,跌宕俊伟,转换无迹。柳之笔清峭,甫之诗沉雄;同一融情于景,而柳寄意山水,以放旷为牢骚;甫寄意山水,以险恶见况瘁。
柳记凄神寒骨,悄怆幽邃,其音哀;甫则奇景雄笔,瑰玮飞腾,其势壮。而五言古《石龛》、《木皮岭》、《龙门阁》三首,则《发秦州》以下之第九首、第十四首、第十九首云。
诗家重古体而轻近体。
诗格尊五言而卑七言。杜甫间以七言近体供戏笔;至于五言古则如礼法之士,冠佩端绅,动作不苟,无竭言急词,无弛筋懈骨,篇篇庄重。七古别有τ岖拗折之调;而无篇不着歌”行“字,其不着此字者,晚作短篇三五首而已。
李白则多用”吟“字,皆本乐府古歌之意,要使可以协律歌唱;与五言之叙事称古诗者,体意趣致为不同。盖歌行自有体,须句句得长言咏叹之意;不比五言古诗可以逐细叙事。然叙事即不能无,观其融裁无迹,出以浑化;虽叙事,而以唱叹行乎其间。
惟李杜最得此意,而李豪宕,杜沉郁,声调各极其变。然李尚是别调,如杜乃成绝唱。杜甫峭调拗对,所以折常语使见标格也。
韩愈硬句骜字,所以压强韵使其调伏也。至于五言律,则甫纯以意胜,无所谓炼字炼句者;其沉郁顿挫处,无非精意所结撰;而词句略无新异。七律则不炼句而炼格,炼句则伤其浑融之气,炼格则存其卓简之风。
贞元元和以后,炼句转工,而气日趋于薄,故其格遂逊。合观《杜集》,未尝有一句炼处;乃短炼句非大家所贵;至于炼字,抑末矣。昔尝谓李白得明远之倜诡,含元亮之旷真,风调高浑,格力遒古。
甫则协子建之风力,擅开府之靡漫,骨气奇高,辞采华茂;而后来韩愈、黄庭坚得其拗怒,白居易、苏轼得其疏宕,杜牧、李商隐得其赡丽,皆衍甫之一体者也。盛唐诗宗,骈称李杜;而继往开来,厥推杜甫。一传而为元和,得韩愈、白居易焉,皆学杜甫者也。
特韩更欲高,白更欲卑;韩得其峻,白得其平。自白衍而益为绮,则为温庭筠、李商隐,为宋之西昆。自韩流而入于拗,则为孟郊、贾岛,为宋之西江焉。

李白、杜甫,既以雄浑高奇为盛唐之宗;而王难、孟浩然,生与同时,又以清微萧远别张一军,而自开蹊径,其源盖出陶潜也。然王维朗而能丽,孟浩然淡而入古,则又同而不同。
王维,河东人,好释氏,故字摩诘。
开元九年,擢进士第一,累官尚书右丞。而立性高致,得宋之问辋川别业,啸吟其中,山水胜绝。传有《王右丞集》六卷。
其为诗通于绘画音乐之理,ゼ藻轶丽,措思冲旷,而出以庄重闲雅,浑然天成。柔厚而不为华靡,简淡而不伤寒俭。格调高浑,而寄兴复远。
录五言古诗律绝诗六首。
青溪言入黄花川,每逐青溪水。随山将万转,趣途无百里。
声喧乱石中,色静深松里。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苇。我心素已闲,清川淡如此。
请留盘石上,垂钓将已矣!(以上五言古)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