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起,特地走到东边廊庑下看那铜钟。果见向外边的这一方,有一条尺来长,三寸来宽的地方。不过铜质好象磁器上面的采釉一般,透着淡绿色。用手摸去,其坚硬与铜无异。不由得不心里叹服无垢和尚的法力高妙。正在抚摸赏玩的时候,无垢和尚反操着两手,从容缓步的从佛殿上走了下来。孙癞子迎着称赞道:“果然好法力。有了这口钟在浏阳,也可以跟着这口钟传到后世若干年去了。我料这钟必没有名字,让我替它取个名字,就叫鼻涕钟好么?”无垢和尚笑道:“有何不好?不过鼻涕这东西太脏了,此后不能悬挂在佛殿上使用。”孙癞子道:“正要它不能悬在佛殿上使用,方可望它留传久远。若是朝夕撞打的钟,至多不过百年,便成为废物了。”
当时亏了孙癞子替这钟取了这个名字,渐渐传扬开了。至今这钟还在浏阳,不过土音叫变了,鼻涕钟叫成了鼻搭钟。这话后文自有交代,于今且不说他。
却说孙癞子这日辞别了无垢和尚,带了酒葫芦,欣然出了红莲寺,回到浏阳县城。就听得街上的人说:赵如海果在昨夜月光之下,按照那砍头的法子杀去。说也奇怪,刽子手等到冷水浇上赵如海头顶的时候,一刀对准赵如海地上的影子斫下,赵如海的头颅,竟应手落地,略动了一动,就呜呼死了。赵如海老婆到杀场痛哭祭奠,预备了棺木收尸,要扛到社坛去埋葬。县太爷忽然翻脸不答应了,说社坛是社神受祭祀的所在,岂可安葬这种恶人?勒令赵如海老婆打回家自去择地掩埋。赵如海老婆不敢违抗,只好泪眼娑娑的教扛柩的夫役,暂且遵示扛回家去。
这们一来,赵如海又作怪了。一口棺材连同一个死尸,重量至多也不过五六百斤。平常五六百斤的棺木,八个人扛起来,很轻快的走动。这次赵如海的棺木,八个人那里能移动分毫呢。加成一十六个人,龙头杠都扛得渣喇一声断了,棺木还是不曾移动半分。一般夫役和在旁看的人都说:这定是赵如海显灵,非去社坛里安葬,就不肯去。于是公推地方绅士去见县太爷禀明情形,求县太爷恩许。县太爷赫然大怒道:“这种妖人,生时有妖术可以作案。本县为要保全地方,不得不处处从权优容。此刻既将他明正典刑了,幽明异路,还怕他做什么。你们身为地方绅士,为何不明事理到这一步。光天化日之下,声有鬼魅能压着棺木,合夫役扛抬不动的道理吗?这分明是赵如海的老婆,想遵从她丈夫的遗嘱,故意买通夫役,教他们当众是这般做作的。这种情形,实是目无法纪!可恶,可恶!本县且派衙役跟随你们前去,传本县的谕,晓喻赵如海的老婆和众夫役,赶快扛回家去择地安葬。若是再敢如此刁顽,本县不但要重办他们,并且立时要把赵如海的棺木焚化扬灰,以为此后的妖人鉴戒。”几个绅士碰了这们大的一个钉子,谁还敢开口多说半句呢?县太爷登时传了四个精干的衙役上来,亲口吩咐了一番话,一个个雄赳赳的跟随众绅士到杀场上来。
赵如海的老婆正在棺木旁边等候绅士的回信。四个衙役也不等绅士开口,走上去举手在棺盖上拍了几下,对赵如海老婆喝问道:“还不扛回去掩埋,只管停在此地干什么?哦!你因你丈夫的尸还没有臭烂还不曾生蛆么?这们大的热天,不赶紧扛回去掩埋,你以难道要在这杀场里赖死不成?”赵如海的老婆哭道:“请诸位副爷问他们扛柩的人,这一点儿大的棺材,用一十六名夫来杠,还扛不动半分,所以托各位街邻去向太爷求情。”衙役截住话头,问道:“什么呢?一十六名夫杠不动吗?”说时,掉过头望着那些扛夫,说道:“你们是扛不动吗?”扛夫齐声说道:“实在是和生了根的一样,休说扛不起肩,就想移动一分、半寸也不行。”衙役横眉鼓眼的望着众扛夫下死劲呸了口,骂道:“放你妈的臭狗屁!你们这些东西,也敢在老子面前捣鬼吗?你们老实说,每名受了赵家多少钱,敢是这般约齐了口腔捣鬼?”这一骂只骂得那些扛夫抵着头说冤枉。赵如海老婆也连忙分辩道:“副爷这话真是冤枉。”
衙役那容他们分说,一叠连声的喝问扛夫道:“你们扛走不扛走,快说?不扛,老子也不勉强你。”扛夫苦着脸,答道:“我们都是执事行里的扛夫,平日靠扛丧吃饭的,能扛走还要等待副爷们来催逼吗?请副爷看,这里不是连龙头扛都打断了,还是不曾打动的吗?”衙役瞅也不向龙头杠瞅一眼,就扬起面孔说道:“好,看你们捣鬼捣得过老子!”接着,又对赵如海老婆道:“我老实说句话给你听罢,太爷吩咐了,限你在一个时辰以内将棺木扛回去,若过了一个时辰还没有扛去,便不许人扛了,拼着几担柴几斤油,就在这里将你丈夫化骨扬灰。你知道了么?这一班扛夫太可恶了,太爷吩咐拿去重办。你赶紧去另雇一班来扛罢。”说罢,也不听赵如海老婆回答,四人都从腰间掏出一把细麻绳来,不由分说的,每人一串牵四个,拖到县衙里去了。可怜十六个扛夫,不能分辩,不敢反抗,只好哭的哭,抖的抖,听凭衙役牵着走。赵如海老婆听了衙役所说那番比虎还凶恶的话,又见扛夫被拿去了,只急得抚棺痛哭。
第9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