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出版文学> 四友斋丛说>第88章

第88章

余家所藏赵集贤画,其醉道图是临范长寿者。上有诗题,真可与唐人并驾,惜破损耳。其天闲五马图临李龙眠,真妙绝,精神完整,且是大轴,至宝也。又有秋林曳杖图,一人曳杖逍遥于茂树之下,其人胜韵出尘,真是其兴之所寄。有画梅花一幅,是学杨补之者,兼得梅之标格。其他如大士像二轴,竹石一幅,皆有神韵,非画工所能到也。
衡山评画,亦以赵松雪、高房山、元四大家及我朝沈石田之画,品格在宋人上,正以其韵胜耳。况古之高人兴到即着笔涂染,故只是单幅,虽对轴亦少。今京师贵人动辄以数百金买宋人四幅大画,正山谷所谓以干金购取者,纵真未必佳,而况未必真乎?
元人又有柯丹丘(九思),台州人,槎芽竹石,全师东坡居士。其大树枝干皆以一笔涂抹,不见有痕迹处。盖逸而不逸,神而不神,盘旋于二者之间。不可得而名,然断非俗工所能梦见者也。
余家有倪云林所作树石远轴,自题云:尝见常粲佛因地图,山石林木皆草草而成。迥有出尘之格,而意态毕备。及见高仲器郎中家张符水牛图,枯柳岸石亦率意为之,韵亦殊胜。石室先生东坡居士所作树石,正得此也。近世惟高尚书能领略之耳。余虽不敏,愿彷象其高胜,不敢盘旋于能妙之间也。其庶几所谓自然者乎。
夫画家各有传派,不相混淆。如人物,其白描有二种,赵松雪出于李龙眠,李龙眠出于顾恺之,此所谓铁线描。马和之、马远则出于吴道子,此所谓兰叶描也,其法固自不同。画山水亦有数家,关仝、荆浩其一家也,董源、僧巨然其一家也,李成、范宽其一家也,至李唐又一家也。此数家笔力神韵兼备,后之作画者能宗此数家,便是正脉。若南宋马远、夏圭亦是高手。马人物是胜,其树石行笔甚遒劲。夏圭善用焦墨,是画家特出者,然只是院体。
云林尝自题其画竹云:以中每爱余画竹,余之竹聊以写胸中逸气耳。岂复较其是与非、叶之繁与疏枝之斜与直哉?或涂抹久之,他人视以为麻为芦。仆亦不能强辨为竹,真没奈览者何。但不知以中视为何物耳。
倪云林答张藻仲书曰:瓒比承命俾画陈子桱剡源图,敢不承命唯谨。自在城中汨汨略无少清思,今日出城外闲静处,始得读剡源事迹图。写景物曲折,能尽状其妙趣,盖我则不能之。若草草点染,遗其骊黄牝牡之形色,则又非所以为图之意。仆之所谓画者,不过逸笔草草,不求形似,聊以自娱耳。近迂游偶来城邑,索画者必欲依彼所指授,又欲应时而得,鄙辱怒骂无所不有。冤矣乎,讵可责寺人以不髯也,是亦仆自有以取之耶。观云林此三言,其即所谓自然者耶,故曰聊以写胸中逸气耳。今画者无此逸气,其何以窥云林之廊庑耶?
其不在画院者,在正德间则有开化时俨号晴川,徽州有汪肇号海云,其笔皆在能品,稍优于院中人。
苏州又有谢时臣,号樗仙,亦善画,颇有胆气,能作大幅,然笔墨皆浊俗品也。杭州三司请去作画,酬以重价,此亦逐臭之夫耳。
王叔明,洪武初为泰安知州。泰安厅事后有楼三间,正对太山。叔明张绢素于壁,每兴至即着笔。凡三年而画成,傅色都了。时陈惟允为济南经历,与叔明皆妙于画,且相契厚。一日胥会,值大雪,山景愈妙。叔明谓惟允曰:“改此画为雪景何如?”惟允曰:“如傅色何?”叔明曰:“我姑试之。”即以笔涂粉,然色殊不活。惟允沉思良久曰:“我得之矣。”为小弓夹粉笔张满弹之,粉落绢上,俨如飞舞之势,皆相顾以为神奇。叔明就题其上曰“岱宗密雪图”,自夸以为无一俗笔。惟允固欲得之,叔明因缀以赠。陈氏宝此图百年,非赏鉴家不出。松江张学正廷采好奇之士,亦善画。闻陈氏蓄此图,往观之。卧其下两日不去,以为斯世不复有是笔也。徐武功尤爱之,曰:“予昔登泰山,是以知斯图之妙。诸君未尝登,其妙处不尽知也。”后以三十千归嘉兴姚御史公绶。未几姚氏火,此图遂付煨烬矣。
西湖飞来峰石上佛像,是胜国时杨琏僧伽所琢也。下天竺后壁,是王叔明画。其剥落处,近时孙宰子补之。方棠陵为秋官郎,虑囚江南,归省过杭,索笔题之曰“飞来峰,天奇也”。白杨总统琢之,天奇损矣。叔明画,人奇也,自孙宰子补之,人奇索矣。此二者乃山中千载不平之疑案。予法官也,不翻是案,何以服人?棠陵,郑少谷之友也,凡江南山水佳处,皆有题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