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家以经、论、律、为三藏。今录在藏中者,虽最浅近如律仪之类,亦皆可观。若道家则自老子《道德》、《庄子》、《列子》之外,其他可观者,惟“清净经”、“定观经”、“赤文洞古经”、“黄庭内景经”、“玉枢经”、短简者四五种而已。又有“大洞玉经”,载在真诰中,大率亦黄庭内景之类,总四十九章,极为深秘,文亦简古,其他皆芜秽冗杂不足观矣。而道家遂以老庄各家传注,与诸子诸方书凑成五千四十八卷以配佛藏。夫达摩东来,不立文字,盖言愈简则理愈精,又何必以五千四十八卷为哉?
文皇帝在藩,闻乌思藏有尚师哈立麻者,异僧也。永乐初,遣中官侯显赍书币往迎。五历寒暑,丙戌十二月乃至,车驾躬往视之,无跪拜礼合掌而已。上宴之华盖殿,赐金百两银千两,彩币法器不可胜纪。寻赐仪仗与群王同,封为万行具足十分最胜圆觉妙智慧善普应佐国演教如来大宝法王西天大善自在佛。领天下释教,赐印诰及金银纱彩币织金珠袈裟金银器皿鞍马,其徒封拜有差。五年春二月庚寅,命于灵谷寺启建法坛以荐皇考皇妣。尚师率天下僧伽举扬普度大斋科十有四日。上伸诚孝,下反幽爽,自藏事之始至于竣事,卿云天花,甘雨甘露,舍利祥光,青鸾白鹤,连日毕集。一文桧柏,生金色花,遍于都城。金仙罗汉,变现云表。白象青狮,庄严妙相。天灯导引,幡盖旋绕,亦既来下。又闻梵呗空乐,自天而降。群臣上表称贺,学士胡广等献圣孝瑞应歌颂。自是上潜心释典,作为佛曲,使宫中歌舞之。永乐十七年,御制佛曲成,并刊佛经以传。九月十二日钦颁佛经至大报恩寺。当日夜,本寺塔现舍利光如宝珠。十三日现五色毫光,庆云奉日,千佛观音菩萨罗汉妙相毕集。续颁佛经佛曲至淮安给散,又现五色圆光,彩云满天。云中现菩萨罗汉,天花宝塔,龙凤狮象。又有红鸟白鹤,盘旋飞绕。礼部行翰林院撰表往北京称贺,上甚喜悦。明年五月十六日,命礼部尚书吕震右副都御史王彰,赍奉诸佛世尊如来菩萨尊者名称歌曲,往陕西河南颁给。神明协应,屡现庆云圆光宝塔之祥。在京文武衙门上表庆贺,上益喜悦,知皇心之与佛孚也。中宫因是益重佛礼僧,建立梵刹以祈福者,遍南京城内外云。
佛氏证果,止于三乘。而道家所从入者,其门甚多,世传有三千六百家。盖剑术符水服金丹御女服日精月华导引辟谷搬运飞精补脑墨子服气之类皆是,不可以一途限也。总之大道惟一而已,其余则谓之仙,纵或得成,亦只是幻,佛氏之所甚不取者。经云:离幻即觉,亦无渐次。如是修行,则能永离于幻。乃知佛家之觉,正照幻之慧灯,破幻之法剑也。今人以幻为觉,则是认贼为子,其去大道不知几万由旬矣。
二十三文
孔子曰:“言之不文,其行不远。”陈思王曰:“富贵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唯文章为不朽。”文章之于人,岂细故哉?夫子又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今之为文者,其质离矣。夫去质而徒事于文,其即太史公所谓务华绝根者耶。善乎皇甫百泉之言曰:“寄兴非远而鞶帨其辞,持论不洪而枝叶其说,以此言诗与文,失之千里矣。”其今世学文者之针砭耶。余偶有所见,随笔记之,知不足以尽文之变也,得一卷。
古今之论文者,有魏文帝《典论》、陆机《文赋》、挚虞《文章流别论》、任昉《文章缘起》、刘勰《文心雕龙》、柳子厚《与崔立之论文书》。近代则有徐昌谷《谈艺录》诸篇。作文之法,盖无不备矣。苟有志于文章者,能于此求之,欲使体备质文,辞兼丽则,则去古人不远矣。
春秋以后,文章之妙,至庄周、屈原,可谓无以加矣,盖庄之汪洋自恣,屈之缠绵凄婉。庄是《道德》之别传,屈乃《风雅》之流亚,然各极其至。若屈原之《骚》,同时如宋玉景差,汉之贾谊、司马相如,犹能仿佛其一二。庄之《南华经》,后人遂不能道其一字矣。至如庄子所谓嗜欲深者天机浅,屈子所谓一气孔神于中夜存,又能窥测理性,盖庶几闻道者?盖古人自有卓然之见,开口便是立言,不若后人但做文字。
世变江河,盖不但文章以时而降,至於于人品语言,以今较古,奚啻天壤。且如《李斯传》中载赵高与李斯辩难诸语,即典籍中亦岂多见?夫以始皇之雄杰盖世,李斯佐之以削平六国。去封建而郡县天下,欲愚黔首以绝天下之口,故焚弃典籍,一切以吏为师,巡游观采,几遍天下,一时莫敢与之异议。虽皆霸者之事,本无足采,然不可不谓之奇矣。赵高以一宦竖,而言辞辩难与斯角胜,斯亦似为之少屈。今载在《李斯传》中,不知与《史记》增多少光采。后世非但史才不及古人,即欲以此等语言载之史传中,亦何可复得耶!
第6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