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桥言,何大复傲视一世,在京师日,每有燕席,常闭目坐,不与同人交一言。有一日,命隶人携圊桶至会所,手挟一册坐圊桶上,傲然不屑。客散,徐起去。
李空同作朱凌溪墓志中,其言是卖平天冠者,与作诗到李杜,亦一酒徒耳。此刘晦庵语也。晦庵敦朴质实,不喜文士,故有此语。同时唯李西涯长于诗文,力以主张斯道为己任。后进有文者,如江石潭邵二泉钱鹤滩顾东江储柴墟何燕泉辈,皆出其门。独李空同康浒西、何大复、徐昌谷自立门户,不为其所牢笼,而诸人在仕路亦遂偃蹇不达。
康浒西得罪,虽则出於罣误,亦由其持身不严,心迹终是难明。昔王振擅朝,以薛文清是其乡人,擢授大理卿,且令人谕旨必欲其往谢。薛大言拒之曰:“拜官公朝。”谢恩私室,岂薛瑄之所为?越数月,绝足不往。振衔之甚,必欲置之死。后以事论死,临诣西市。振家厨下一烧火老仆素淳谨,振颇信听之,忽放声大哭。振问其故,此仆曰:“我闻乡里薛卿,人皆呼为薛夫子。若今日论死,满朝必不能容。吾辈明日亦当就戮矣。”振亦感动,文清遂得释。若浒西之去就如此,则瑾乌得而累之哉。余在南馆,尝问府公槐野曰:“老先生曾与浒西相会否?”槐野言:“吾为检讨时,因省觐至家。对山妻家在华州,适来探亲,吾造之。时值其生朝设客,随送一帖见召。吾至妻叔东侍御家,侍御问曰:‘明日对山设客有汝否?’吾曰:‘昨送至一请帖。’侍御曰:‘明日对山之客,有汝则不当有我辈。有我辈则不当有汝。’何忽如此?沉吟久之。后对山遣人来致意云:明日家主要与老爹讲话,须侵晨即来。吾依期而往,少间设两席对坐。近午,对山起曰:‘今日老夫贱降,客不可无公。然吾与令亲辈每燕必有妓乐,不当以此累公。今诸公将至,不敢久留矣。’吾辞出。侍御辈至,歌妓并进,酣饮达旦。”赵大周先生言,其尊公以岁贡为武功学官。大周随任读书于武功学舍中,少识康对山。今武功志中所称赵先生,即大周尊公也。对山小时即任诞不羁,其所娶尚夫人甚贤。对山每日游处狭斜中,与夫人大不相洽,后遣之归。而此夫人每日三餐具殽蔌精酒饭,遣一婢子持至对山家,进其舅姑,无间于寒暑风雨,历三年如一日。大周尊公廉知之,召对山立堂下噍呵之。故志中云:余亦数年不直赵先生者,盖谓此也。后赵先生曲为劝谕,譬之以理,且为康长公道其新妇之贤,无终绝之道。长公夫归又曲为劝谕,始悔悟,迎夫人归,复为夫妇如初。而志中感赵先生成就之恩,盖不一言而足也。
吕沃洲言,吾巡按陕西,到武功日,公事毕,命县中携酒夜造康对山。对山以吾持宪不设东,相与论文,因及时事。始甲夜至二鼓,殊慨慷可听。乃知此公志业不遂,其抑郁之抱,寓之词曲,将无以此掩之也。
辛卯年,与舍弟至南京科举,各携所业见东桥先生。适王雅宜养病于东桥爱日亭中。东桥即携余辈行卷坐雅宜床前,相与披诵,极口赞赏。故雅宜赠余兄弟诗中备言之。次日即手书帖子来谢云:今英流自远之日久矣。乃荷高贤谦损之义,倡复古道,钦属钦属。即辰,家尊小倦,不获奉谈燕,书帕先致谢私。余容求晤以尽所怀,不宣。爱才好士,今亦不复有此风矣。
衡山先生于辞受界限极严。人但见其有里巷小人持饼饵一箬来索书者,欣然纳之。遂以为可凂,尝闻唐王曾以黄金数笏,遣一承奉赍捧来苏,求衡山作画。先生坚拒不纳,竟不见其使。书不肯启封,此承奉逡巡数日而去。
余受官归。双江先生遣一兵官护送而南,托寄衡山与王阳湖二公书,且嘱之曰:“汝归道苏,当为我求衡山一画。汝自作一长歌题其上,寄我可也。”余至苏,首见衡山,致双江之书,坐语欢甚。后及双江求画一事,衡山即变色言曰:“此人没理,一向不曾说起要画。如今做兵部尚书,便来讨画。”意甚不怿。衡山于士夫中与阳湖最厚,后见阳湖道双江拳拳之意,且托其一怂恿之。阳湖摇手云:“此老我不惹他。”遂不复敢言,竟负双江之托矣。
张石磐(鳌山)为南直隶提学。其所取文字专尚清新,一时陈腐者皆被黜,江南文体为之一变。在南京取文衡山,与宗伯昭辈修书。时吾松徐存翁相公与张掌科方在弱冠,即拔在优等。其巡历松江,适一巡抚刘姓者在松。刘先发,石磐设席饯之,赠以诗曰:“我送中丞君,黄梅三月雨。紫燕语雕梁,滑莺坐春渚。风便快轻帆,花落怨东主。人生贵适意,适意应如许。”诗甚清逸,即当代名家不能远过。书亦俊健,今写在李塔汇寺壁。石磐乃简肃之子,少为翰林庶吉士。其子凤林名秩者,又在翰林。三代皆闻人,亦国朝一盛事也。
第4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