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都子问曰:“钧〔1〕是人也,或为大人,或为小人,何也?”孟子曰:“从〔2〕其大体〔3〕,为大人。从其小体〔4〕,为小人。”曰:“钧是人也,或从其大体,或从其小体,何也?”曰:“耳目之官,不思而蔽于物,物交物,则引之而已矣。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此天之所与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弗能夺也。此为大人而已矣。〔5〕”
〔1〕钧,同也。〔2〕从,随也。〔3〕大体,心也。〔4〕小体,耳目之类也。〔5〕官之力言司也。耳司听,目司视,各有所职而不能思,是以蔽于外物。既不能思而蔽于外物,则亦一物而已。又以外物交于此物,其引之而去不难矣。心则能思,而以思为职。凡事物之来,心得其职,则得其理。而物不能蔽;失其职,则不得其理,而物来蔽之。此三者,皆天之所以与我者,而心为大。若能有以立之;则事无不思,而耳目立欲不能夺之矣。此所以为大人也。然“此天”之此,旧本多作比,而赵注亦以“比方”释之。今本既多作“此”,而注亦作“此”,乃未详孰是。但作“比方”,于义为短,故且从今本云。范浚《心箴》曰:“茫茫堪舆,俯仰无垠。人于其间,眇然有身。是身之微,太仓稊米。参为三才,曰惟心耳。往古来今,孰无此心?心为形役,乃兽乃禽。惟口耳目,手足动静。投闲抵隙,为厥心病。一心之微,众欲攻之。
其与存者,呜呼几希!君子存诚,克念克敬。天君泰然,百体从今。”
孟子曰:“有天爵〔1〕者,有人爵者。仁、义、忠、信,乐〔2〕善不倦,此天爵也。公卿大夫,此人爵也。古之人修其天爵,而人爵从之〔3〕。今之人修其天爵,以要人爵;既得人爵而弃其天爵。则惑之甚者也,终亦必亡而已矣。〔4〕”
〔1〕天爵者,德义可尊,自然之贵也。〔2〕乐,音洛。〔3〕修其天爵,以为吾分之所当然203者耳。人爵从之,盖不待求之而自至也。〔4〕要,音邀,求也。修天爵以要人爵,其心固已惑矣。得人爵而弃天爵,则其惑又甚焉,终必并其所得之人爵而亡之也。
孟子曰:“欲贵者,人之同心也,人人有贵于己者〔1〕,弗思耳。人之所贵〔2〕者,非良〔3〕贵也。赵孟之所贵,赵孟能贱之〔4〕。《诗》〔5〕云,‘既醉以酒,既饱以德。’言饱乎仁义也,所以不愿人之膏粱之味也。令闻广誉施于身,所以不愿人之文绣也。〔6〕”
〔1〕贵于己者,谓天爵也。〔2〕人之所贵,谓人以爵位加己而后贵也。〔3〕良者,本然之善也。〔4〕赵孟,晋卿也。能以爵禄与人而使之贵。则亦能夺之而使之贱矣。若良贵,则人安得而贱之哉?〔5〕《诗》,《大雅·既醉》之篇。〔6〕饱,充足也。愿,欲也。膏,肥肉。粱,美谷。令,善也。闻,去声,亦誉也。仁义充足而闻誉彰着,皆所谓良贵也。文绣,衣之美者也。尹氏曰:“言在我者重,则外物轻。”
孟子曰:“仁之胜不仁也,犹水胜火。今之为仁者,犹以一杯水救一车薪之火也;不熄,侧谓之水不胜火,此又与于不仁之甚者也〔1〕。亦终必亡而已矣!〔2〕”
〔1〕与,犹助也。仁之能胜不仁,必然之理也。但为之不力,则无以胜不仁,而人遂以为真不能胜,是我之所为,有以深助于不仁者也。〔2〕言此人之心,亦且自怠于为仁,终必并与其所为而亡之。赵氏曰:“言为仁不至,而不反诸己也。”
孟子曰:“五谷者,种之美者也。苟为不熟,不如荑稗。夫仁,亦在乎熟之而已矣。”〔1〕〔1〕荑,音蹄。稗,蒲卖反。夫,音扶。荑稗,草之似谷者,其实亦可食,然不能如五谷之美也。但五谷不熟,则反不如荑稗之熟,犹为仁而不熟,则反不如为他道之有成。是以为仁必贵乎熟,而不可徒恃其种之美,又不可以仁之难熟而甘为他道之有成也。尹民曰:“日新而不已,则熟。”
孟子曰:“羿〔1〕之教人射,必志〔2〕于彀〔3〕;学〔4〕者亦必志于彀。
大匠〔5〕诲人,必以规矩〔6〕;学者亦必以规矩。”〔7〕〔1〕羿,善射者也。
第17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