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亦陀在屋中抽了几口烟,忍了一个盹儿。玻璃的声音把他惊醒。醒了,他可是不会马上立起来。烟毒使他变成懒骨头。他懒懒的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然后对着小磁壶的嘴咂了两口茶,这才慢慢的坐起来。坐了一小会儿,他才轻挑软帘扭了出来。
三言两语,把事情听明白,他自告奋勇找招弟小姐去。
晓荷也愿意去,他是想去看看光景,假若招弟真的落在罗网里,他应当马上教李空山拜见老泰山,而且就手儿便提出条件,教李空山给他个拿干薪不作事的官儿作。他以为自己若能借此机会得到一官半职,招弟的荒唐便实在可以变为增光耀祖的事了,反之,他若错过了这个机会,他觉得就有点对不起自己,而且似乎还有点对不起日本人——日本人占据住北平,他不是理当去效力么?
可是,大赤包不准他去。她还要把他留在家里,好痛痛快快的骂他一顿。再说,高亦陀,在她看,是她的心腹,必定比晓荷更能把事情处理得妥当一些。她的脾气与成见使她忘了详加考虑,而只觉得能挟制丈夫才见本领。
高亦院对晓荷软不唧的笑了笑,象说相声的下场时那么轻快的走出去。
大赤包骂了晓荷一百分钟!
亦陀曾经背着大赤包给李空山“约”过好几次女人,他晓得李空山会见女人的地方。
那是在西单牌楼附近的一家公寓里。以前,这是一家专招待学生的,非常规矩的,公寓。公寓的主人是一对五十多岁的老夫妇,男的管账,女的操厨,另用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仆给收拾屋子,一个十四五岁的小男孩给沏茶灌水和跑跑腿儿。这里,没有熟人的介绍,绝对租不到房间;而用功的学生是以在这里得到一个铺位为荣的。老夫妇对待住客们几乎象自己的儿女,他们不只到月头收学生们的食宿费,而也关心着大家的健康与品行。学生们一致的称呼他们老先生和老太太。学生们有了困难,交不上房租,只要说明了理由,老先生会叹着气给他们垫钱,而且借给他们一些零花。因此,学生们在毕业之后,找到了事作,还和老夫妇是朋友,逢节过年往往送来一些礼物,酬谢他们从前的厚道。这是北平的一家公寓,住过这里的学生们,无论来自山南海北,都因为这个公寓而更多爱北平一点。他们从这里,正如同在瑞蚨祥绸缎庄买东西,和在小饭馆里吃饭,学到了一点人情与规矩。北平的本身仿佛就是个大的学校,它的训育主任便是每个北平人所有的人情与礼貌。
七七抗战以后,永远客满的这一家公寓竟自空起来。大学都没有开学,中学生很少住公寓的。老夫妇没了办法。他们不肯把公寓改成旅馆,因为开旅馆是“江湖”上的生意,而他们俩不过是老老实实的北平人。他们也关不了门,日本人不许任何生意报歇业。就正在这个当儿,李空山来到北平谋事。他第一喜爱这所公寓的地点——西单牌楼的交通方便,又是热闹的地方。第二,他喜欢这所公寓既干净,又便宜。他决定要三间房。为了生计,老夫妇点了头。
刚一搬进来,李空山便带着一个女人,和两三个男人。他们打了一夜的牌。老夫妇过来劝阻,李空山瞪了眼。老夫妇说怕巡警来抄赌,李空山命令带来的女人把大门开开,教老夫妇看看巡警敢进来不敢。半恼半笑的,李空山告诉老夫妇:“你们知道不知道现在是另一朝代了?日本人喜欢咱们吸烟打牌!”说完,他命令“老先生”去找烟灯。老先生拒绝了,李空山把椅子砸碎了两张。他是“老”军人,懂得怎样欺侮老百姓。
第二天,他又换了个女人。老夫妇由央告而挂了怒,无论如何,请他搬出去。李空山一语不发,坚决的不搬。老先生准备拚命:“老命不要了,我不能教你在这儿撒野!”李空山还是不动,仿佛在这里生了根。
第23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