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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论唱,论做,论扮相,她都有下海的资格。可是,她宁愿意作拿黑杵的票友,而不敢去搭班儿。
她唱,小文给她拉琴。他的胡琴没有一个花招儿,而托腔托得极严。假若内行们对若霞的唱作还有所指摘,他们可是一致的佩服他的胡琴。有他,她的不很大的嗓子就可以毫不费力的得到预期的彩声。在维持生活上,小文的收入比她的多,因为他既无须乎象她那么置备行头和头面,而且经常的有人来找他给托戏。
在他们小夫妇初迁来的时候,胡同里的青年们的头上都多加了些生发油——买不起油的也多抿上一点水。他们有事无事的都多在胡同里走两趟,希望看到“她”。她并不常出来。就是出来,她也老那么低着头,使他们无法接近。住过几个月,他们大家开始明白这小夫妇的为人,也就停止了给头发上加油。大家还感到她的秀美,可是不再怀着什么恶意了。
为她而出来次数最多的是冠晓荷。他不只在胡同里遇见过她,而且看过她的戏。假若她是住在别处,倒也罢了;既是近邻,他觉得要对她冷淡,便差不多是疏忽了自己该尽的义务。再说,论年纪,模样,技艺,她又远胜尤桐芳;他要是漠不关心她,岂不是有眼而不识货么。他知道附近的年轻人都在头发上加了油,可是他也知道只要他一往前迈步,他们就没有丝毫的希望;他的服装,气度,身分,和对妇女的经验,都应当作他们的老师。从另一方面看呢,小文夫妇虽然没有挨饿的危险,可是说不上富裕来;那么,他要是常能送过去一两双丝袜子什么的,他想他必能讨过一些便宜来的;有这么“经济”的事儿,他要是不向前进攻,也有些不大对得住自己。他决定往前伸腿。
在胡同中与大街上,他遇上若霞几次。他靠近她走,他娇声的咳嗽,他飞过去几个媚眼,都没有效果。他改了主意。
拿着点简单的礼物,他直接的去拜访新街坊了。小文夫妇住的是两间东房,外间是客厅,内间是卧室;卧室的门上挂着张很干净的白布帘子。客厅里除了一张茶几,两三个小凳之外,差不多没有什么东西。墙上的银花纸已有好几张脱落下来的。墙角上放着两三根藤子棍。这末一项东西说明了屋中为什么这样简单——便于练武把子。
小文陪着冠先生在客厅内闲扯。冠先生懂得“一点”二簧戏,将将够在交际场中用的那么一点。他决定和小文谈戏。敢在专家面前拿出自己的一知半解的人不是皇帝,便是比皇帝也许更胡涂的傻蛋。冠先生不傻。他是没皮没脸。
“你看,是高庆奎好,还是马连良好呢?”冠先生问。小文极自然的反问:
“你看呢?”小文的态度是那么自然,使冠晓荷绝不会怀疑他是有意的不回答问题,或是故意的要考验考验客人的知识。不,没人会怀疑他。他是那么自然,天真。他是贵族。在幼年时,他有意无意的学会这种既不忙着发表意见,而还能以极天真自然的态度使人不至于因他的滑头而起反感。
冠晓荷不知道怎样回答好了。对那两位名伶,他并不知道长在哪里,短在何处。“哪——”他微一皱眉,“恐怕还是高庆奎好一点!”唯恐说错,赶紧又补上:“一点——点!”小文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他干脆的把这一页揭过去,而另提出问题。假若他摇头,也许使冠先生心中不悦;假若点头,自己又不大甘心。所以,他硬把问题摆在当地,而去另谈别的。幼年时,他的侯府便是一个小的社会;在那里,他见过那每一条皱纹都是用博得“天颜有喜”的狡猾与聪明铸成的大人物——男的和女的。见识多了,他自然的学会几招。
脸上一点没露出来,他的心中可实在没看起冠先生。又谈了一会儿,小文见客人的眼不住的看那个白布门帘,他叫了声:“若霞!冠先生来啦!”倒好象冠先生是多年的老友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