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辈开讲,恐学者乍到气浮,必令先斋戒三日,习礼成而后听讲,先端坐观心,不遽与言。今吾辈纵不能如此,亦须规模静定,气象安闲,默坐片晌,方可申论。
先辈大堂开讲,只统论为学大纲,而质疑晰惑未必能尽,盖以大堂人士众多,规模宜肃,不肃则不足以镇浮嚣、定心志。私寓则相集略少,情易孚,意易相契,气味浃洽,得以畅所欲言。吾辈既效法先觉,不可不循其渐次。大堂统论之外,如果真正有志进修,不妨次日枉顾顒寓,从容盘桓,披衷相示,区区窃愿谬竭愚悃(愚悃:悃,诚心、诚实。愚,自谦之词。意谓尽心尽力。),以效蒙瞽之诵。
先辈讲学,大儒品是圣贤,学是理学,故不妨对人讲理学,劝入学圣贤。颙本昏谬庸人,千破万绽,擢发难数,既非卓品,又无实学,冒昧处此,腼颜实甚,终不敢向同人妄谈理学,轻言圣贤。惟愿十二时中念念切己自反,以改过为入门,自新为实际。诸同人质美未凿,固无过可改,然盛德大业,贵乎日新,亦不妨愈加淬砺,勉所未至。
吾人苟能奋志求新,痛自洗剔创艾,不作盖藏,方始有益。昔齐宣王自谓好勇好货好色,肯将自己所受之病,一一向孟子面前陈说,略无一毫隐讳,所以孟子倦倦属意于王,以为足用为善。譬之病人,不自讳忌,肯将自己病源一一述出,令医知其标本所在,药始中病,苟为不然,即有万全良剂,与症不对,亦何补哉?今吾人相聚切磋,慎勿蔓衍泛谈,所贵就症言症,庶获见症商症,以尽忠告之益。
晤对之余,各宜打并精神,默坐澄心,务令心澄神怡,表里洞然,使有生以来一切嗜好,一切外慕,及种种技能习气,尽情融销,洁洁净净,无一毫牵缠粘滞,方有入机。
用力吃紧之要,须着着实实,从一念独知处,自体自认,自慎几微,此出禽入人、安身立命之大关头也。此处得力,如水之有源,千流万派,时出而无穷矣。若只在见解上凑泊,格套上摹仿,便是离本逐未,舍真求妄,自蔽原面,自悎生机。
语称:“疑思问”。《中庸》谓:“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吾人苟真实刻苦进修,则问与辨又乌容已!譬之行路,虽肯向前直走,若遇三岔歧路,安得不问?路上曲折,又安得不一一辨明?故遇歧便问,问明便行,方不托诸空言。若在家依然安坐,只管问路辨程,则亦道听途说而已矣。夫道听途说,为德之弃,吾人不可不戒。
迩来有志之士,亦有不泥章句,不堕训诂,毅然以好学自命者,则又舍目前进步之实,往往辨名物、徇象数,穷幽索大,妄意高深。昔人所谓:“自笑从前颠倒,见枝枝叶叶外头寻。”此类是也。吾辈宜深以为戒,要在切问近思,一味着里。
静能空洞无物,情棕浑忘,而征之于动,犹有渗漏,终非实际。故必当机触境,此中莹然湛然,常寂常定,视听言动复礼,喜怒哀乐中节,纲常伦理不亏,辞受取与不苟,富贵贫贱一视,得失毁誉不动,造次颠沛一致,生死利害如常。如是则动静协一,体用兼尽,在一家表正一家,在一乡表正一乡,在一国表正一国,在天下表仪天下,为法于天下,可传于后世,方不枉今日往来书院,群聚切劘。否则一行玷缺,便亏生平,不但明为人非,幽为鬼责,即反之自己灵明,亦觉气馁神歉,蹴踖弗宁;且贻口实于无穷,曰:“此关中书院平日志学之人也,今乃如是”。是学之无益于人也。其为学脉之蠹,孰大于是?吾侪慎诸。以上数条,躬所未至,姑诵所闻,窃比工瞽,诸同人倘不以人废言,愿与共勉之。
李颙:关中书院学程,清康熙年间,余至不肖,荷诸子误爱,相与问道于盲。余愧无以益诸子,聊书数言以订。
第7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