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博士曾语予云:“今告汝办外交之密诀。精通外国语,而词锋犀利者,此演说宣传家之事,非外交家之事。外交官与外交家有别,外交有外交政策,有外交辞令,非专以精通外国语见长也。英国占中国外交第一位,其公使多未习华语者,是在政策,不在言语;能以言语运用政策,更上乘矣。旨哉曾纪泽之言曰:‘予通英文,但办外交必用通译,彼有所问,我已安排答复,译者辞毕,我准备有时间,如我所说有语病,为人所诘,我即诿诸通译者之误解,再修正告之,通译在外交政策上,生极大妙用。’云云。西人皆知予英语纯练,直接与我谈判,必用通译,未免做作,故予以聋为准备,易于谈判。易者应答如响,棘手者则侧耳沉吟,他人之外交以口,我则以耳。外交辞令,谨慎发言,斯为上品。对与国然,处世亦何独不然。惟口兴戎,此洪文卿所以喜译元史,而失地千里也。”
老博士平生有三大得意之笔:一为中华民国对外签字,是伍老一手写出;一为黎元洪解散国会命令,宁死不副署;一为孙大总统南下护法,伍老为主张最力,指挥各方之人。如有人向之赞扬此三事,必眉飞色舞。在沪护法议员,一日向伍老商领费用,多人与谈,伍老答问,不知所云。推予往谈,先极力颂伍老三种得意事,虽细语如丝,而酬答无遗。再提发款,曰:“从前不副署,今可一笔签出中华民国矣。”伍老闻言欣然,即签出支票。伍朝枢隔座遥指曰:“这个坏东西,这个坏东西。”知予投其所好也。
民元北京兵变内幕
辛亥革命,南北在沪议和,伍廷芳代表南京,唐绍仪代表北京唐来上海,尚用唐绍诒名,唐在美为钦派特使,避溥仪讳,电奏清廷,易“仪”为“诒”,民国成立,议和代表签字后,始复原名。南京临时参议院,先议定都南京,翻案决定都北京,再翻案决定都南京,又再翻案定都北京。都城决定,一致请袁大总统来南京就职。是时南方代表蔡元培、王正廷代表武昌、汪精卫、宋教仁等,与唐绍仪同入北京,迎大总统南下。
代表抵北京,要求由正阳门正门入城清俗:正阳正门非大婚及移梓宫不开,平时由左右两门出入,开则不利。许之。在京以东城贵胄学校为代表驻节地,始终请大总统南下。袁氏不愿南来就职,乃密令部下,造成兵变,围吓南来诸使。蔡元培等乃连电临时政府及参议院,略谓:“北京兵变,外人极为激昂,日本已派多兵入京,设再有此等事发生,外人自由行动,恐不可免。元培睹此情形,集议以为速建统一政府,为今日最要问题,余尽可研究,以定大局。”参议院允袁在北京就总统职。三月十日,袁乃在北京就职,电南京参议院宣誓,所牺牲者京、津、保无辜之人民兵士耳。当时参议院议“定都”事,或主南京,域主北京;武昌派予时为鄂代表则调和两派之间。上海各机关报主张,亦分两派。当时议举袁为总统,参议院即商箝制袁之政策,故有定都南京之议,不得已又有南下就职之议,其策因兵变失败;又改约法大总统制而为国务总理制。其后纷争无已时,皆总统制,内阁总理制阶之厉也。
唐少川告予曰:“当时兵变发生,南代表束手无策,促予黎明访袁。予坐门侧,袁则当门而坐,曹锟戎装革履,推门而入,见袁请一安。曰:‘报告大总统,昨夜奉大总统密令,兵变之事,已办到矣。’侧身见予,亦清一安。袁曰:‘胡说,滚出去。’予始知大总统下令之谣不诬。后查兵变始末,其策建于段芝贵。初欲扩大拥袁为陈桥之变。后见南方军势尚盛,内有冯国璋之禁卫军不合作,乃缩小范围,令曹锟第三镇中密派一营哗变,藉以恐吓南代表。不知一发不可收拾,京中变兵,经禁卫军镇压击散,冯国璋恐兵变危及西宫,故全军出击,未几京、津、保全告变矣。曹锟为段芝贵所绐,愤极回天津原籍,因此密令由段芝贵黑夜亲手交曹也。曹归津,袁乃派人赍金佛十二尊赐曹锟,段芝贵亲往说之,始来京。”
民国五年,袁世凯取消帝制,仍为中华民国大总统,讨袁各省,电文激烈。少川曰:“兵变之事又来矣,乃以个人名义电袁云:‘当以人民生命为重,不能仍用兵变之术,用亦无益,今日非民元时局也。’”电文载沪上各报。
禺按:《梁燕孙年谱》所载,与唐说相出入。原文云:“元年三月二十九日北京兵变,津保继之。外传是役段某指使,疑莫能明,惟变兵实有围吓南使住所情势,当不无政治意味。先是清廷大计久不决,袁乃召曹锟所统之第三镇入京,以资控制,至是乃有一部分告变,袁之卫队亦加入焉。姜桂题之毅军,则为弹压兵变者,其所住通州之一部,亦旋变。”北京兵变,虽曰段谋,不能说袁不知,袁术如此,军纪从此败坏矣。无怪张之洞评袁,不但有术,且多术矣。袁创此术,部下多效之,王占元部下之武昌兵变,兵士整队掳掠;某军武穴兵变,官长捧令劫夺。用术一时,流毒甚远,深可慨也!
第5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