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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隔了两日,孙三郎来问消息,方氏将女儿要行茶礼,花烛成亲的事说与。孙三郎欢喜不胜,即便买起两盒茶枣,并着白钱二十两,红绿绸缎各一端,教人送来为聘。此外另有三两一封,备办花烛这费。送聘后三日,即是吉期。孙三郎从头至足,色色俱新,大模大样,踱来做新郎。也不用乐人吹手,也不整备筵度,媒人伴娘嫔相,都是丈母一人兼做。双双拜堂,花烛成婚。正是:
破瓜女被翻红浪,保山娘席卷寒霜。
看官,大抵人家女儿,全在为母的钤束。若或动止蹊跷,便要防闲训诲,不合玷辱门风,才是道理。可笑这方氏,自己不正气,做下没廉耻的勾当,自不消说起。反又教导女儿偷汉,岂不是人类的禽兽?还有一说,假如方氏诚恐色衰爱弛,要把女儿锢住孙三,索性挽出一个媒人,通知亲族,明明白白的行聘下财,赘入家来。这一床锦被,可不将自己丑行,尽皆遮盖?那知他与孙三郎,私欲昏迷,不明理法,只道送些茶枣之礼,便可掩人耳目,不怕傍人议论。以致弄得个生离活拆,有始无终。只这两个淫妇奸夫,自不足惜。单可怜连累这幼年女子,无端肮脏了性命,岂非是前冤夙孽。后话慢题。
且说孙三郎惯在花柳中行走,善会凑趣帮衬。见凤奴幼小,枕席之间,轻怜重惜,加意温存。这凤奴滋味初尝,果然浑身欢畅,情荡魂销,男贪女爱,十分美满。孙三眷恋新婚,一个月不在家中宿歇。便是日间,也间或归去走遭,把店中生意,尽都废了。那方氏左邻右舍,见孙三郎公然出入,俱各不愤,几遍要寻事打他。自此沸沸扬扬,传说孙三郎奸占孤孀幼女。那瞿门虽无嫡亲叔伯,也还有远房宗族。一来道方氏败坏家门,二来希图要他产业。推出一个族长为头,一张连名呈词,将孙三方氏母女并春来,一齐呈告嘉兴府中。那太守姓洪名造,见事关风化,即便准了,差人拘拿诸犯到官听审。凤奴情知事已做差,恐官府严究春来,必致和盘托出。心里慌张,将若干衣饰,私与春来,叮嘱道:“倘或官府问及,你须说我是明媒说合,花烛成亲的。若遮盖得我太平无事,即死在黄泉,亦不忘你恩德。”春来点头领命。
孙三郎央分上到太守处关说,也说是明媒说合,不是私情勾当,要免凤奴到官。怎奈邻里又是一张公呈,为此洪太守遂不肯免提,将一干人尽拘来审问。那孙三、方氏、凤奴,都称是明媒正娶。宗族邻里,坚执是母子卖奸。太守乃唤春来细问。这丫头年虽幼小,到也口舌利便,说道:“主母孀居无主,凭媒说合,招赘孙谨为婿。宗族中因主母无子,欲分家私,故此造言生事,众邻舍也是乘机扎诈。”宗族邻舍,一齐哄然禀说:“通是这丫头往来传递消息,成就奸情。只消夹他起来,便见真伪。”太守喝住了众人,问春来:“既是明媒正娶,媒人是那个?”春来四顾一看,急切里对答不来。太守把案一拍,喝道:“如今媒人在那里,快说来饶你一拶!”吓得这丫头战兢兢答应道:“媒人就是主母。”太守不觉哑然大笑道:“好个媒人就是主母,真情在此了。”欲待将孙三、方氏等一齐加责,因念着分上,心上一转道:“中年寡妇,暗约是真;闺女年青,理或可贷。”随援笔判道:
方氏马齿未足,孙谨雄狐方绥,固不及媒妁之言,遂订忘年之谊,事固有之。有女乍笄,颜甲未厚,亦岂能丑母之苟合,而为之间一言乎。瞿门无子,尚有生产可分。方不能选昭穆可继者为宗祧远念,讼端所以不免耳。至其家事,凭族长处分,并立嗣子以续香火。方氏、孙谨离异,姑杖警之。女以年幼不问。使女春来。固无妖红伎俩,而声问所通,亦不能无罪,并杖以息众喙。
太守判罢,又唤孙三郎,喝道:“本该重责你一顿板子,看某爷分上,姑且饶你。今后须要学做好人,如若再犯,决不轻恕。”吓得孙三连连叩头而出。瞿家族党,遂议立嗣子一人,承结瞿滨吾宗祀。将家产三分均开:一股分授嗣子,一股与方氏自赡,身故之后,仍归嗣子,一股分析宗族,各沾微惠。凤奴择人另配。七张八嘴,乱了数日,方才停妥。不想族中有一人,浑名唤做瞿百舌,住在杭城唐栖地方,与本镇一个大富张监生相知。偶然饮酒中间,说及方氏不正,带累女儿出乖露丑的事。张监生问起女儿年纪,又问面貌生得如何。那凤奴本来有几分颜色,瞿百舌又加添了几分,一发形容得绝世无双。这张监生少年心性,一时高兴,就央他做媒,要娶来为妾。瞿百舌正要奉承大老官人,有何不可,满口应承,飞忙趁船来与方氏说亲。方氏要配个一夫一妇,不肯把与人做妾。瞿百舌心生一计,去寻族长商议,许其厚谢,财礼中还可抽分。那族长动了贪心,不容方氏主张,竟自主婚许与张监生为妾。议定聘礼百金,两人到分了一半,择日出嫁。
那凤奴虽凭官府断离,心里已打定不改嫁的主意。及至议将家产三分均开,指望母子相依,还图后日团圆。不道才过得两三月,却又生出这个枝叶,已知势不能留。每日闭着房门,默默的自嗟自叹自泣,取过针钱,将里衣密密缝固。方氏诚恐他做出短见事,不时敲门窥探他,也只是不开。方氏在门外好言安慰,也不答应,一味呜呜哭泣。将嫁前一日,备起酒肴,教春来去邀孙三郎诀别。孙三郎害怕,初时不肯来。凤奴大怒,再教春来去话,道:“当日成亲,誓同生死,今日何背前盟。“孙三郎垂泪道:“凤姐恩情,我安敢负。但恐耳目之地,又生事端,反为不美。”春来道:“凤姐有言,如官人往一见,即当自到宅上。”孙三郎听了,叹口气道:“罢,罢!凤姐如此厚情,何惜一死报之。”即随春来同往,时已抵暮,母女张筵秉烛以待。三人相见,各各悲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