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六点,糕点店的架子上排满了黑麦面包、燕麦面包和乡村面包,还有杏子酱和覆盆子酱夹心饼干,两片一掰开就会流出稠稠的琥珀色或红玉色的果酱。在这样的早晨,日光淡淡的,比居拿着面包卷坐在外面。他把面包掰成两半啃了起来,不时用细长的手指挠挠绒毛一样柔软的头发——
噶伦堡。厨子在写信,“亲爱的比居,你看能不能帮……”
上个星期,铁匣子府的看门人正式来拜访他,跟厨子说到自己儿子的情况,儿子已经到可以工作的年纪了,但外面没什么工作。能不能让比居帮忙送他到美国呢?这孩子愿意从仆人干起,当然能在办公室里找份差使最好了。去意大利也不错,他又补充了一句。他们村里有个人去了意大利当厨师,专做唐杜里烹饪,现在日子过得不错。
起初厨子对这个请求很烦恼,内心交战不休,念头在慷慨和吝啬间左右摇摆,可接着……“干吗不呢,我来问问他,先跟你说一声,这事很难办,不过试试也没坏处。”
他感到一阵激动的悸颤——看门人来求他了!这又一次确立了比居在他父亲眼中的形象,他已经是个穿上等西装和皮鞋的成功人士了。
噶伦堡,门诊室外的李子树在病理学实验室排出的污血的灌溉下,绽放出繁茂的花朵,新婚夫妇们都在树下的长凳上拍照留影。厨子坐在长凳的一头,一对新人说他占了照片的取景空间,恳请他离开,他毫不理会,兀自戴上眼镜,拿出刚收到的比居的来信读了起来。
“我在一家糕点店找了份新工作,老板完全让我们主事……”
噶伦堡正值赶集的日子,人群兴致高涨地涌入市场,每个人都穿上最好的衣裳。
厨子把信折好放进衬衣口袋,乐滋滋地下了陡坡到集市里去,在人流中挤来推去,到处都是人——弓背弯腰的尼泊尔女人,鼻子上颤悠悠地戴着金鼻环,还有编着辫子、脖子上挂着佛珠的西藏妇女,有些人从老远的村子走路过来,叫卖沾着泥巴的蘑菇,上面盖着咸咸的叶子或草木,在烈日下已经烤得半熟了。雷布查的药师卖着粉末、油和植物根茎;其他摊位上摆着牦牛毛,打着结,手感粗粝,好似魔鬼的毛发,还有一袋袋虾干,小小的,却留着长长的须;市集上也有从尼泊尔走私来的外国货,香水啦,牛仔夹克啦,电子产品等;还有廓尔喀人的反曲刀、塑料雨披和假牙。
厨子和法官刚到噶伦堡的时候,常有羊毛商队经过,由西藏的赶骡人护送,他们穿着毛茸茸的靴子,耳环晃晃荡荡,男人和牲畜的土腥气如热浪袭来,几乎掩盖了从加尔各答来的罗拉和诺妮等人想试闻的松木清香。厨子仍记得当时的情景,成群的牦牛驮着两百多磅重的盐巴,上面固定着炊具,粉嫩的小宝宝就塞在锅里,嘴里嚼着块状的干奶酪。
“我儿子在纽约工作,”厨子每见到一个人就夸耀一番,“他是一家饭店的经理。”
“纽约!很大的城市,”他说,“汽车和房子都跟这儿不一样。在那个国家每个人都能吃饱饭。”
第2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