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爷遂到镖局子后院五间的北上房,进到屋中,躺在藤床之上,翻来覆去,心中想道:我想那个被杀的苦主之家,岂不哭天怨地吗?老英雄遂又站起身形,扎绑停妥,将兵刃暗器带好,这才打后窗户出去,蹿房越脊,出离十三省总镖局子,奔萧金台而去。走了有个二十余里地,偌大的年纪,就得歇歇缓缓气,皆因是天气炎热的缘故。好在此日是六月十五日,皓月当空,老英雄见面上有汗迹,遂紧走到了山口。胜爷思索:此处必有喽卒把守。此时在二更时分,胜爷遂由山坡而上,老英雄走的是陡壁山岩,树木交杂,眼目观看寨墙高耸,胜爷往上一纵身,胳膊肘一挎墙沿,由兜囊之中取出一块问路石,往里一边打,就听“叭哒”一声,知道里边没有埋伏,胜爷遂越墙而下。一看一处处一层层寨子无数,大房足有几百间。蹿房越脊,滚脊爬坡,寻找聚义厅,在聚义厅东敞厅上避着身形往下观看,灯光照如白昼。复又一看东西两廊下,飞贼约有一百五六十号,年青俊品人物有五六十个。为灯光之下认不出来采花贼在场没在场,因在他家中只看见后身,没看见前脸。此时,聚义厅上雁排翅站立,四十八位削刀手,每人一把明亮亮朴刀。俱都雄赳赳,气昂昂。
聚义厅里,老寨主独坐在金交椅上,头戴绦紫的鸭尾巾,上横一道蓝绒,长眉朗目,颔下花白胡须,精神百倍,腰板不塌,黑灰头大氅。在老寨主的桌前,对坐二人,东边此人站起身形,虎体彪躯,约有八尺高,头戴窟窿骨的象牙冠,身穿真金线缝的百鸟朝凤,足下看不真切,两道浓眉,一双怪眼,秤砣鼻子,四方海口,四个大牙出于唇外,紫微微的脸面,一脸面的疙疸,凶若瘟神,猛似太岁。在一旁龙头风尾的架子上戳着一条金鼎龙头搠,加重的分量,黄森森有八尺余长,分量加重又加重。这条搠虽不能扎山山崩,扎地地裂,但刀枪剑戟一碰上就飞。在西面坐着一位少年英雄,白生生的脸面,圆方脸,小白胖子,一对眯缝眼。胜爷一看,不问可知,此子必是在北京前门外戏园子,正面戏楼摔死五城都察院管家,自行投首到案打官司,晚上越狱,又盗狱搭救秦尤,就是此子。他父子三人皆是武艺超群。胜爷正在观看之间,俱是鸦雀无声,忽然老寨主站起身躯,说道:“今天晚上请众位寨主议事,皆因我徒弟赵仁,同了一位投山入伙的来。我问入伙的那个人:‘你是哪里人氏?’这朋友说道:他本是溧水县方家村的人氏。我又问他:‘你是哪门户的人?’这个朋友说道:他是上三门神刀将李刚的徒弟。我又问道:‘你为何弃镖行入绿林道呢?”镖行规矩太多,绿林道随随便便。’我又问这个朋友:‘你有命案没有?’这个朋友说道:他没有人命案。但有一件,有命案谁也不说有命案哪。近来我耳闻有人传说,前十数日夜内县城里出了刀杀五命的一案,我打算明天派定三位或五位,去到该县探问刀杀五命行凶之人姓什名谁。今天晚上我请大众在此,咱们大家共议,皆因为在三月间,八大名山头一座山,我盟侄林士佩收留了一个保镖徒弟,此人也是上三门的人,逃往莲花峪。胜英派人在莲花峪捉拿高双青,林士佩与胜老达官寒极生火,才引出了一段南北英雄会。胜老者刀劈二寨主邱锐,镖打三寨主邱钰,两造里彼此各伤了人命。到后来林士佩与胜老者战百十余个回合,被胜老者反背转圜刀,将林士佩头巾削去,林士佩一败涂地弃山而遁,逃至在莲花湖。镖行之人放火将莲花峪焚烧,整着了四天四夜,莲花峪化为灰飞。现如今此人,又是神刀将李刚的徒弟,恐怕又引出是非来,所以我才与大家合议。”话言未了,大少寨主站起身形,一声吼叫,说道:“天伦老寨主,你老人家既占山为王,哪路的朋友都可以收留,为何惧怕胜英呢?
你老人家为何长胜英的威风,灭自己的锐气?前次南北英雄会,老儿胜英刀劈二寨主邱锐,镖打三寨主邱钰,二寨主与三寨主全是孩儿的盟兄弟。胜英的徒弟黄三太,刀劈了十二连桥赵北口的谢洪亮,他也是孩儿联盟的兄弟。林寨主带领着众喽卒弃山而遁,多一半归了莲花湖了,少一半归我们萧金台这儿。胜英镖行之中,又引火烧莲花峪,烧了四日四夜。他不该把山寨烧得片瓦无存,孩儿闻听此事,我就亮了金鼎龙头搠,要奔那十三省总镖局,将老儿胜英连保镖的镖头,杀他个干干净净,我全都把他们砸成了肉泥,我再放火烧他十三省总镖局子。那时节天伦阻拦,不让孩儿去,现在咱们要收这个朋友,为何怕老儿胜英呢?老胜英要是不来,是他的造化;若是来到咱这萧金台,孩儿亮家伙,给我死去的拜兄报仇。您要打算要死胜英,孩儿用钢刀把他砸成肉泥;老寨主你老人家要活胜英,我把他一把抓住,夹在胁下,活着把他携来,拿到聚义厅,将老儿胜英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再拿老胜英把他用布裹起来,再蘸上油,将他点天灯,以消孩儿心头之恨。”遂又泼口大骂,骂得耳不忍闻。胜三爷在东敞厅上闻听大怒。正在气恼之间,要打算纵下东敞厅,单刀会英雄,忽然间听见二少寨主说道:“哥哥您且住口。人讲礼义为先,树讲根本为源。
您在咱们这儿聚义厅内泼口大骂,胜老者跟咱父子何仇之有?”大少寨主说道:“胜老儿与咱们仇深似海。前者在莲花湖,将咱们大师兄,打得万朵桃花开,脑髓皆崩;将咱们二师兄打得口吐鲜血;又把我拜兄弟打得死的死,伤的伤。”二少寨主说道:“长兄,莲花湖那是怨咱们两个师兄。南北英雄会破莲花峪,怨咱林大哥。林大哥请胜老达官去赴南北英雄会,胜老达官如若不去,南七省一脚之地不许人家来了。比如说有人请您赴会,您去不去?”大山贼大少寨主说道:“有请我赴会的,就是刀山油锅,我是不含糊。”二少寨主德俊说道:“您不含糊,胜老达官更不含糊。南北英雄会,众人打了对头,人不跟人比赛输赢,下圈三阵打鹿;镖行三阵打了鹿不算,又叫镖行之人三阵打豹;镖行又两阵将豹打死,又不算;人又跟人赌输赢。胜老者跟大寨主动手,让之再再,二寨主逼人甚急,胜老者难以为情,遂刀劈邱锐。镖打三寨主邱钰是略见微伤,这是胜老者屈己从人之处。兜底战林大哥,胜老者已然用刀削在林大哥头上,遂高抬贵手没伤林大哥性命,削去头巾,那是警告林大哥。林大哥假意认罪服输,将八十余位镖头引至逍遥亭,三更天点地雷,欲将八十余位镖头一网打尽,岂不意狠心毒吗?地雷被镖行人识破,镖行人大怒,胜英亲自追林大哥,追到了莲花湖的地界,被胜爷追上,胜爷必跟林大哥有一场恶战,你想追上就能饶了么?方要动手,韩秀兄长打接应来了。韩秀与胜爷说了几句好话,胜老者哈哈一笑,放林大哥归莲花湖,这总是胜老者海涵之处。哥哥您口出不逊,是何道理?您想这是什么时候?三月间胜老者打二郎山亲自探山,咱们这儿离着镖局子几十里地,真若是胜老者来了,您在这儿泼口大骂,胜老者若晓得你暗地里骂人,若到明天,人家胜老者名正言顺,拿帖要来拜访,您得出去。”大少寨主说道:“那是自然啦。”二少寨主又说道:“请问兄长一言,林大哥能为怎样?”
大少寨主说道:“林大哥是南七省绿林道压倒一切,可称首屈一指。”二少寨主说道:“尚且败于胜老者手下,我哥哥要明天与人家比试呢?人家胜老者人老刀可不老,您要杀了人家,人家不言语啦;您要败在人家手下,人家胜老者要说,昨天你不是在聚义厅说,要活胜英是要死胜英吗?人家胜老者要说你就是这样能为呀,您岂不羞愧吗?不用别的,您自己就得拿刀抹了脖子啦。再者说,那守山口的那些喽卒,看守山口,人家胜老者不许不走山口吗?人家就由山坡而来啦,咱们一百余位,这不是也闲着吗?顶好你们那一位腿快的,在聚义厅房上四围把守巡查。如有看见有一个白胡须老头,你们可别跟他动手较量,你们可不是人家的对手。现在不是正在二更多时吗?赶到了三更多的时候,你们再换一班。若到了四更天,人家可就走啦。若是看见有胡白须老头,你们就打呼哨,你们千万可别跟他动手。”话言未了,西廊下闪出一家贼寇,说道:“大寨主、二寨主,不用您为我的事搅嘴,我现在上聚义厅上防范。”复又说道:“我方子华在聚义厅上巡查到了三更天,无论请那位再换我。”此时胜英在东敞厅观看,心中想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反不费工夫,你还要防范老夫我吗?”
第1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