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要紧的,我们是迷路的大孩子啦。”美祢子显得十分冷静。
“因为迷了路,他们才会找的呀。”三四郎依然坚持自己的见解。
“因为都是想躲避责任的人,所以巴不得的呀。”美祢子的口气更加冷峻。
“你是指谁?广田先生吗?”
美祢子避而不答。
“是野野宫君吗?”
美祢子依旧不作回答。
“心绪好些了吗?如果好些,咱们该回去了。”
美祢子瞧瞧三四郎。三四郎刚立起身子,又坐在草地上了。其时,三四郎感到自己总有些地方敌不过这个女子。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内心已被对方看穿,于是随之而来的是一种不可捉摸的屈辱感。
“迷途的羔羊。”
女子望着三四郎重复着这句话。三四郎没有回答。
“你知道这句话在英语里是怎么讲的吗?”
三四郎未曾料到她会提出这样的问题,所以一时说不出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我教给你吧。”
“嗯。”
“Straysheep①,懂吗?”
①意为迷羊。《圣经·马太传》中十八章载:某人牧羊百只中有一只迷途,随舍九十九只于山中,往寻迷羊,复得。其欣喜之情胜于九十九也。借以歌颂身心宽大,犹如牧羊之人。
三四郎逢到这种场合,便穷于应付了。关键的时机已过,头脑冷静下来,回顾已过的事便感到后悔,心想还是可以这样那样作一番回答的。话说回来,又不能预料到后悔,为了应付,就装出泰然自若的样子,大言不惭地乱说一通。他还没有这般轻薄,因而只是沉默着。他又觉得这样闷声不响太叫人难为情了。
对于“Straysheep”这个词儿,三四郎似懂非懂。他之所以不懂,与其说是词本身的涵义,毋宁说是使用这个词儿的女子的用心。三四郎一个劲地端详着女子的面庞。这时,女子忽然认真起来。
“我显得那样狂傲吗?”
她的语调带有辩解的意味,三四郎被一种意外的感受打动了。过去象在五里雾中,心想,要是雾散了该多好。女子的这句话驱散了迷雾,露出了她清晰的姿影。
三四郎又觉得雾散得有点可恼。
三四郎想使美祢子的态度恢复到原来那副样子,那是多么有意思。——就象两人头顶上广漠的天空,既不清澄又不混浊。但又想到,这不是靠几句讨好的话就能使她恢复常态的。
“好,咱们回去吧。”女子猝然说道。
她的话里没有带着厌恶的情绪。然而,三四郎听起来,这语调十分沉静,仿佛对方已看到自已是个毫无意思的人而心灰意冷了。
天空又起了变化。风从远方吹来。广阔的田野上,只有一轮太阳,看着叫人寂寞难耐。草丛里腾起的水汽使人浑身发冷。留神一看,发现在这种地方竟然一直坐到现在。假若是自己一个人,早不知跑到哪儿去了。美祢子也一样,不,美祢子也许会在这种地方久坐下去的。
“好象有点冷了,先站起来吧,不要受凉。怎么样?心绪完全恢复过来了吗?”
“哎,完全恢复过来了。”美祢子爽朗地回答着,骤然站起身来。当她站起来时,独自嘀咕了一句“straysheep”,声音拉得很长。三四郎当然没有答理。
美祢子指着刚才那个穿西服的汉子走的方向说,要是有路,她想从那辣椒旁边穿过去。两人便朝那边走去。茅屋后头果然有一条细细的小路。走了一半光景,三四郎问道:
“良子小姐决定上你那儿住吗?”
第4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