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出版文学> 三刻拍案惊奇>第98章
裘龙也懊悔道:“不老成!为一小官,争闹出,轻易若不是殷青天,这夹、打不免,性命也逃不出!”在家中供了一个“殷爷”牌位,日逐叩拜。
只有朱正,银子虽然得来,儿子却没了,也自怨自己溺爱,纵他在外交游这些无赖,故有此祸。后来姚明准“强盗得财杀人”律,转达部,部复取旨处决了。可是
谩言管鲍共交情,一到临财便起争。
到底钱亡身亦殒,何如守分过平生?
八两杀二命一雷诛七凶
天意岂渺茫,人心胡不臧?
阴谋深鬼蜮,奇穽险桁杨。
鉴朗奸难匿,威神恶必亡。
须严衾影惧,遮莫速天殃!
暗室每知惧,雷霆恒不惊,人心中抱愧的,未有不闻雷自失。只因官法虽严,有钱可以钱买免,有势可以势请求,独这个雷,哪里管你富户,哪里管你势家?故我所闻,有一个牛,为雷打死,上有朱字,道他是唐朝李林甫,三世为娼、七世牛,这是诛奸之雷。延平有雷击三个忤逆恶妇;一个化牛,一个化猪,一个化犬,这是剿逆之雷。一蜈蚣被打,背有:“秦白起”三字,他曾坑赵卒二十万,是剪暴之雷。一人侵寡嫂之地,忽震雷〔殛〕其人于地上,屋移原界,是惩贪之雷。一妇因娶媳无力,自佣工他人处,得银完姻。其媳妇来,不见其姑,问夫得知缘故,当衣饰赎姑,遭邻人盗去,其媳愤激自缢。忽雷打死邻人,银还在他手里,缢死妇人反因雷声而活,这是殆贼之雷。不可说天不近。《辍耕录》又载,一人欲谋孤侄,着婢买瞩奶娘,在乳中投毒,正要放他口中,忽然雷震,婢与奶娘俱死,小儿不惊。若迟一刻,小儿必死,道是性急之雷,已是奇了。还有一雷之下,杀七个谋财害命凶徒,救全两个无辜之人,更事之出奇了!
话说苏州府嘉定县,有一嵺城乡,有一个乡民,姓阮名胜,行一,人取他个号,叫敬坡。母亲温氏,年已六十多岁。一妻劳氏,年才二十多岁,也有几分颜色。至亲三口,家里有间小小住屋,有五、七亩田,又租人几亩田,自己勤谨,早耕晚耘,不辞辛苦。那妇人又好得紧,纺得一手好纱,绩得一手好麻,织得一手赛过绢的好布。每日光梳头,净洗脸,炊煮三餐之外,并不肯偷一刻的闲。能得六,七家邻舍,也住得散,她也并不肯走开去闲话。家中整治些菜蔬,毕竟好的与婆婆,次些的与丈夫,然后自吃,并不贪嘴。就是家事日渐零落,丈夫挣不来,也没个怨怅的意思,琐碎话头。莫说夫妻相安,婆婆欢喜,连乡里间也都传她一个名,道阮大遇得个好家婆,又勤谨,又贤惠!但是妇人能干,能不出外边去,这全靠男子,无奈阮大一条忠厚怕事的肚肠,一副女儿脸,一张不会说的嘴。苏淞税粮极重,粮里又似老虎一般嚼民,银子作准,扣到加二、三;粮米做准,扣到加四、五;又乱派出杂泛差役,干折他银子;巧立出加贴帮助,科敛他铜钱;不说他本分、怜他,越要挤他。还租时,做租户的装穷说苦,先少了几斗,待他逼添,这等求爷告娘,一升升拿出来,到底也要少他两升;他又不会装,不会说。还有些狡猾租户,将米夹着水,或是洒盐卤、串闱谷,或是熬一锅粥汤,和上些糠,拌入米里,叫“糠拌粥”;他又怕人识出,不敢。轮到收租时节,或是送到乡宦人家,或是大户自来收取,因他本分,都把他做榜样,先是他起;不惟吃亏,还惹得众人抱怨,道他做得例不好,连累众人多还,还要打他,骂他,要烧他屋子,只得又去求告。似此几年,自己这两亩田戤与人赔光,(只是)是租人的种,出息越少,越越支撑不来。一个老人又老了,吃得做不得,还亏家中劳氏能干,只是纺纱,地里出的花有限,毕竟要买,阮大没用,去买时只是多出钱,少买货。纺了纱,织了布,毕竟也阮大去卖,他又毕竟少卖分把回来。日往月来,穷苦过日子,只是不彀。
做田庄人,毕竟要吃饭,劳氏每日只煮粥,先滗几碗饭与阮大吃,好等他田里做生活;次后把干粥与婆婆吃,道她年老,饿不得;剩下自己吃,也不过两碗汤,几粒米罢了。穿的衣服,左右是夏天,女人一件千补百衲的苎布衫,一腰苎布裙,苎布裤;男人一件长到腰、袖子遮着肘褂子,一条掩膝短裩,或是一(条)单稍;莫说不做工的时节如此,便是邻家聚会吃(酒),也只得这般打扮。正是他农家衣食甚是艰难得(紧):
催耕未已复促织,天道循环无停刻。
农家夫妇何曾闲,捻月锄星岂知息。
夜耨水没踝,朝耕日相逼。
嗟情苦雨愁满怀,真是劳心复劳力。
(布为他人衣),榖为他人殖。
(才复偿官)租,私贷又孔亟。
(大儿)百结悲悬鹑,小儿羹藜多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