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大笑了一场,且穷快活。外边这些邻人亲族见他一件不买,道:“好两个苦作人家的!忙了一年,鱼肉不舍得买。”
后边有传他济人这节事,有的道:“亏他这等慷慨!还亏他妻子倒也不絮聒他!”
有的道:“没有计穷儒!八两银子坐放一年,也得两数利钱。怎轻易与人?可不一年白弄卯。便分些儿与他也罢,竟把一主银子与人。这妇人倒不落水,他银子倒落水了。”他也任人议论,毫无追悔。
除夜睡时,却梦到一个所在,但见:
宇开白玉,屋铸黄金。琉璃瓦沉沉耀碧,翡翠舒翎,玳瑁楼的的飞光,虬龙脱海。碧栏杆外,列的是几多瑶草琪花;白石街中,种的是几树怪松古柏。触目是朱门瑶户,入耳总仙乐奇音。却如八翼扣(天)门,好似一灵来海藏。
信步行去,只见柱上有联,镌着金字道:
门关金锁锁,帘卷玉钩钩。
须臾,过了黄金阶,渐上白玉台。只见廊下转出一个道者,金冠翠裳,贝带朱履,道:“林生何以至此?”森甫就躬身作礼。那道者将出袖中一纸,乃诗二句。道:
鹧鸪之地不堪求,麋鹿眠处是真穴。
道:“足下识之。”言讫,相揖而别。醒来,正是三更。
森甫道:“这梦毕竟有些奇怪。”
次日,即把“门关”二句写了(个对)联,粘在柱上。只见来的亲友见了,都笑:“有这等(文理)不通秀才,与你家有什相干?写在这边。”又有一个轻薄的道:“待我与他换两句。是:
蓬户遮芦席,苇帘挂竹钩。
有这样狂人!”那森甫自信是奇兆。到了正月尽,主家来请。他自收拾书籍前往。
当日主人重他真诚,后来小厮回去,说他舍钱救人,就也敬他个尚义。着实礼待他。
一日,东翁因人道他祖坟风水庸常,不能发(秀)去寻一个杨堪舆来。他自称“杨救贫”之后,他的派头与人不同。他知道,人说风水先生常态是父做子受,又道撺哄人买大地、打偏手。他便改了这腔,看见主家虽富,却是臭吝不肯舍钱,风水将就去得。他便着实赞扬道:“不消迁改。”见有撒漫,方才叫他买地造坟。却又叫他两边自行交易,自不沾手。不知那卖主怕他打退船鼓,也听他。又见穷秀才阔宦,便也与他白出力一番,使他扬名。故此人人都道他好。
颜家(便用着)他,他初见卖弄道:“某老先生是我与他定穴,如今乃郎又发;某老先生无子,是我为他修改,如今连生二子;某宅是我与他迁葬,如今家事大发;某宅是我定向,如今乃郎进学。如今颜老先生见爱,须为觅一大地,可以发财、发福的。”说得颜老好生欢喜,就留在书房中歇宿。
森甫也因他是个方外,也礼貌他。(逐)日间与颜老各处看地,晚间来宿歇。颜老与杨堪舆、林森甫三个儿一桌儿吃饭,颜老谈起森甫至诚有余,又慈祥慷慨:“旧岁在舍下解馆回去,遇见一妇人将赴水。问她,是为债逼,丈夫要卖她,故此自尽。森甫就把束修尽行助她,这是极难得事。”
杨堪舆道:“那妇人可曾相识么?”
森甫道:“至今尚不知她是何等人家,住何处,叫什名字。”
杨堪舆道:“若不曾深知,怕是设局。”
森甫道:“吾尽吾心,也不道她诈。”
堪舆道:“有理,有理。如此立心,必发无疑。但科第虽凭阴骘,也靠阴宅。佳城何处?可容一观么?”
森甫不觉颜色惨然道:“学生家徒四壁,亡亲尚未得归浅土。”
第6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