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往月来,已是三年,适值朝廷差官恤刑。此时刘氏已生一子周岁,因茹氏不肯改嫁,茹家又穷,不能养活,刘氏张主接到家中,分为两院,将家事中分,听她使用。闻得恤刑将到,刘氏道:“这事虽云诬陷,不知恤刑处辨得出辨不出,不若你如今用钱,邀解子到家,你弟兄面貌一般,你便调了,等他在家与婶婶成亲。我你有一子,不教绝后了!”居仁连声道是。
果然邀到家中,买了解子,说要缓两日,等他夫妇成亲,解子得钱应了。利仁还不肯做亲,居仁道:“兄弟,弟妇既不肯改嫁,你不与成亲,岂不辜负了她?她若得一男半女,须不绝你后嗣!”利仁方才应承。到起解日,居仁自带了枷锁,嘱咐兄弟道:“我先代你去,你慢慢来。”正是:
相送柴门晓,松林落月华。
恩情深棣萼,血泪落荆花。
解人也不能辩别,去见恤刑,也不过凭这些书办,该辨驳的所在驳一驳,过堂时唱一唱名,他下边敲紧了,也只出两句审语了帐。此时利仁也赶到衙门前,恐怕哥受责。居仁出来,便吩咐利仁:“先回,我与解人随后便到。”
不期居仁与刘氏计议已定,竟不到家,与解人回话就监。解人捎信到家,利仁大哭,要行到官禀明调换。解子道:“这等是害我们了,首官定把我们活活打死。你且担待一月,察院按临时,必然审录,那时你去便了。”利仁只得权且在外,他在家待嫂,与待监中哥子,真如父母一般,终是不能一时弄他出来。
但天理霎时虽昧,到底还明,也是他兄弟有这几时灾星。忽然一日,张罗要诈富尔谷,假名开口借银子,富尔谷道:“这几年来,实是坎坷,不能应命。”
张罗道:“老兄强如姚利仁坐在监里,又不要钱用!”富尔谷见他言语不好,道且吃酒再处。因一是烫酒的不小心,飞了点灰在里边,斟出来,觉有些黑星星在上,张罗用指甲撩去。富尔谷又见张罗来诈,心里不快,不吃酒,张罗便疑心。
不期回(到)家,(因)为多吃了些食,泻个十生九死,一发道是富尔谷下药。正要发他这事,还望他送钱,且自含忍不发,不期富尔谷实拿不出,耽搁了两月。巧巧这年大比,胡行古中了,常对家里道:“我夫妇完聚,(全仗)姚氏二兄之力,岂期反害了他!”中时自去拜望,许周济他,不题。
一日赴一亲眷的席,张罗恰好也在坐。
语次,谈起姚利仁之冤,张罗拱阔,道:“这事原是冤枉,老先生若要救他,只问富财便了!”胡行古也无言,决日去拜张罗请教。
张罗已知醉后失言,但是他亲来请教,又怪富尔谷药他,竟把前事说了。
胡行古道:“先生曾见么?”
张罗道:“是学生亲眼见的。”
又问:“有什指证么?”
道:“有行凶的戒尺与买嘱银子,现在富财处。”
胡行古听了,便辞了,一竟来与姚利仁计议。又值察院按临,他教姚利仁把这节事去告,告富尔谷杀人陷人。胡行古是门生,又去面讲。
按院批:如果冤诬,不妨尽翻成案;批台、宁二府理刑官会问。幸得宁波推官,却又是胡行古座师,现在台州查盘。胡行古备将两姚仗义起衅,富尔谷结党害人,开一说帖去讲。那宁、台两个四府,就将状内干连人犯,一齐拘提到官。那宁波四府叫富财道:“你这奴才!怎么与富尔谷通合,把人命诬人么?”
富财道:“小的并不曾告姚利仁。”
四府道:“果是姚利仁打死的么?”
那富财正不好做声,四府道:“夹起来!”
富财只得道:“不是,原是夏学先将戒尺打晕,后边富尔谷踢打身死,是张罗亲眼见的。”
四府道:“你怎么不告?”
富财道:“是小的家主,小的怎么敢告!”
又叫张罗,张罗也只得直说。四府就着人追了戒尺、买求银两,尸不须再检,当日买仵作以轻报重,只当自耍自了。夏学与富尔谷还要争辩,富财与张罗已说了,便难转口。两个四府喝令:“各打四十!”
富尔谷拟“无故杀死义男,诬告人死罪未决,反坐”律,徒。夏学加工杀人,与张罗前案硬证害人,亦徒。姚利仁无辜,释放宁家。解道院时,俱各重责。
胡行古又备向各官说利仁弟兄友爱,按院又为他题本翻招。居仁回家,夫妇、兄弟完聚,好不欢暮。外边又知利仁认罪保全居仁,居仁又代监禁,真是个难兄难弟。
那夏学、富尔谷设局害人,也终难逃天网,张罗反覆挟诈,也不得干净。虽是三年之间,利仁也受了些苦楚,却也成了他友爱的名。至于胡行古之图报,虽是天理必明,却也见他报恩之义,这便是:
错节表奇行,日久见天理。
笑彼奸狯徒,终亦徒为尔。
第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