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打着马儿慢慢走,忽然破屋中突出一队倭兵,华旗牌忙叫:“我是总制爷差来见你大王的。”早已揪翻马下。有一个道:“依也其奴瞎咀郎[华言:不要杀!]”各倭便将华旗牌与军伴一齐捆了,解到中军来。却是徐明山部下巡哨倭兵。过了几个营盘,是个大营。只见密密匝匝的排上数万髡头跣足倭兵,纷纷纭纭的列了许多器械。头目先行禀报,道:“拿得一个南朝差官。”
此时徐明山正与王翠翘在帐中弹着琵琶吃酒,已自半酣了,瞪着眼道:“拿去砍了!”
翠翘道:“既是官,不可轻易坏他。”
明山道:“抓进来!”外边应了一声,却有带刀的倭奴约五七十个,押着华旗牌到帐前跪下。那旗牌偷眼一看。但见:
左首坐着个雄纠纠倭将,绣甲锦袍多猛勇;右首坐着个娇倩美女,翠翘金凤绝妖娆。左首的怒生铁面,一似虎豹离山;右首的酒映红腮,一似芙蕖出水。左首的腰横秋水,常怀一片杀人心;右首的斜拥银筝,每带几分倾国态。蒹葭玉树,穹庐中老上醉明妃;丹凤乌鸦,锦帐内虞姬陪项羽。
那左首的雷也似问一声道:“你什么官,敢到俺军前缉听?”
华旗牌听了,准准的挣了半日,出得一声道:“旗牌是总制胡爷差来招大王的。”
那左首的笑了笑道:“我徐明山不属大明,不属日本,是个海外天子,生杀自由。我来就招,受你这干鸟官气么?”
旗牌道:“胡爷钧语,道:‘两边兵争,不免杀戮无辜。不若归降,胡爷保奏,与大王一个大官。’”
左边的又笑道:“我想那严嵩弄权,只论钱财,管什功罪!连你那胡总制还保不得自己,怎保得我?可叫他快快退去,让我浙江。如若迟延,先打破桐乡,杀了阮鹗,随即踏平杭州,活拿胡宗宪。”
旗牌道:“启大王,胜负难料,还是归降。”
只见左边的道:“唗!怎见胜负难料?先砍这厮!”众倭兵忙将华旗牌簇下。
喜得右首坐的道:“且莫砍!”众倭便停了手。他便对左首的道:“降不降自在你,何必杀他来使,以激恼他?”
左首的听了道:“且饶这厮。”华旗牌得了命,就细看那救他的人,不惟声音厮熟,却也面貌甚善。
那右边的又道:“与他酒饭压惊。”华旗牌出得帐,便悄悄问饶他这人,通事道:“这是王夫人,是你那边名妓。”
华旗牌才悟是王翠翘:“我当日赎她身子,她今日救我性命。”
这夜,王夫人乘徐明山酒醒,对他说:“我想你如今深入重地,后援已绝。若一蹉跌,便欲归无路。自古没有个做贼得了的。他来招你,也是一个机括。他款你,你也款他,使他不防备你,便可趁势入海,得以自由。不然,桐乡既攻打不下,各处兵马又来,四面合围,真是胜负难料。”
明山道:“夫人言之有理,但我杀戮官民,屠掠城池,罪恶深重。纵使投降中国,恐不容我,且再计议。”
次早,王夫人撺掇赏他二十两银子,还他鞍马、军伴,道:“拜上胡爷,这事情重大,待我与陈大王计议。”
华旗牌得了命,星夜来见胡总制,备说前事。胡总制因想:“徐海既听王夫人言语,不杀华萼,是在军中做得主的了。不若贿她做了内应,或者也得力。”
又差华旗牌赍了手书、礼物,又取绝大珍珠、赤金首饰、彩妆洒线衣服兼送王夫人。
此时徐明山因王夫人朝夕劝谕,已有归降之意。这番得胡总制书,便与王翠翘开读道:
君雄才伟略,当取侯封如寄。奈何拥众异域,使人名之曰‘贼’乎?良可痛也!倘能自拔来归,必有重委。曒日在上,断无负心,君其裁之!
两人看罢,明山遂对王夫人道:“我日前资给全靠掳掠,如今一归降,便不得如此,把什养活?又或者与我一官,把我调远,离了曲部,就便为他所制了!”
王夫人道:“这何难?我们问他讨了舟山屯剳,部下已自不离;又要他开互市,将日本货物与南人交易,也可获利。况在海中,进退终自由我。”
明山道:“这等,夫人便作一书答他。”翠翘便援笔写:
海以华人,乃为倭用,屡递颜行,死罪,死罪!倘恩台曲赐湔除,许以洗涤,假以空衔,屯牧舟山,便当率其部伍,藩辅东海,永为不侵不叛之臣,以伸衔环吐珠之报。
又细对华旗牌说了,叫他来回报,方才投降。
这边正如此往来,那边陈东便也心疑,怕他与南人合图谋害,也着人来请降。胡总制都应了。自轻骑到桐乡受降,约定了日期。只见陈东过营来见徐明山计议道:“若进城投降,恐有不测。莫若在城下一见,且先期去,出他不意。”计议已定。
王翠翘对徐明山道:“督府方以诚相招,断不杀害。况闻他又着人招抚王五峰,若杀了降人,是阴绝五峰来路了。正当轻裘缓带,以示不疑。”
第4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