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报花萼恩死谢徐海义
鹿台黯黯烟初灭,又见骊山血。馆娃歌舞更何如?唯有旧时明月满平芜。笑是金莲消国步,玉树迷烟雾。潼关烽火彻甘泉,由来倾国遗恨在婵娟。
右《虞美人》
这词单道女人遗祸。但有一班,是无意害人国家的,君王自惑她颜色,荒弃政事,致丧国家。如夏桀的妹喜,商纣的妲己,周幽王褒姒,齐东昏侯潘玉儿,陈后主张丽华,唐明皇杨玉环。有有意害人国家,似当日的西施。但昔贤又有诗道:
谋臣自古系安危,贱妾何能作祸基?
但愿君臣诛宰嚭,不愁宫里有西施。
却终是怨君王不是。我试论之:古人又有诗道昭君。
汉恩自浅胡自深,人生乐在相知心。
当日西施遨游、蹀廊闲步、采香幽径、斗鸡山坡,清歌妙舞馆娃宫中,醉月吟风姑苏台畔,不可说恩不深,不可说不知心。怎衽席吴宫,肝胆越国,复随范蠡遨游五湖?回首故园麋鹿,想念向日欢娱,能不愧心?世又说范蠡沉她在五湖。沉她极是,是为越去这祸种,为吴杀这薄情妇人,不是女中奇侠。
独有我朝王翠翘,她便是个义侠女子。这翠翘是山东临淄县人,父亲叫做王邦兴,母亲邢氏。她父亲是个吏员。三考满听选,是杂职行头,除授了个浙江宁波府象山县广积仓大使。此时叫名翘儿,已十五岁了。
眉欺新月鬓欺云,一段娇痴自轶群,
柳絮填词疑谢女,云和斜抱压湘君。
随父到任不及一年,不料仓中失火,延烧了仓粮。上司坐仓官、吏员斗级赔偿。可怜王邦兴尽任上所得,赔偿不来。日久不完,上司批行监比(逼?)。此时身边并无财物,夫妻两个慌做一团。倒是翘儿道:“看这光景,监追不出,父亲必竟死在狱中。父亲死,必竟连累妻女。是死,则三个死。如今除告减之外,所少不及百担,不若将奴卖与人家,一来得完钱粮,免父亲监比;二来若有多余,父亲、母亲还可将来盘缠回乡,使女儿死在此处,也得瞑目。”老两口也还不肯。
延挨几日,果然县中要将王邦兴监比。再三哀求得放,便央一个惯做媒的徐妈妈来寻亲。只见这妈妈道:“王老爹,不是我冲突你说,如今老爹要将小姐与人,但是近来人,用了三五十两娶个妾,便思量赔嫁。如今赔是不望的,还怕老爹仓中首尾不清,日后贻累,哪个肯来?只除老爹肯与人做小,这便不消赔嫁,还可多得几两银子。”
王邦兴道:“我为钱粮,将她丢在异乡已是不忍的;若说作小,女人有几人不妒忌的?若使拈酸吃醋,甚至争闹打骂,叫她四顾无亲,这苦怎了?”不肯应声。媒婆自去了。
那诓挨了两限不完,县中竟将王邦兴监下。这番只得又寻这媒婆,道情愿做小。那妈妈便为他寻出一个人来。这人姓张名大德,号望桥。祖父原是个财主,在乡村广放私债。每年冬底春初将来借人,糙米一石,蚕罢还熟米一石。四月放蚕帐,熟米一石,冬天还银一两,还要五分钱起利。借银九折五分钱,来借的写他田地房产,到田地房产盘完了,又写他本身。每年纳帮银,不还,便锁在家中吊打。打死了,原为本身只作义男,不偿命。但虽是大户,还怕徭役,生下张大德到十五六岁,便与纳了个吏。在象山又谋管了库。他为人最啬吝,假好风月,极是惧内。讨下一个本县舟山钱仰峰女儿,生得:
面皮靛样,抹上粉犹是乌青;嘴唇铁般,涂尽脂还同深紫。稀稀疏疏,两边蝉翼鬓半黑半黄;歪歪踹踹,双只牵蒲脚不男不女。圆睁星眼,扫帚星天半高悬;倒竖柳眉,水杨柳堤边斜挂。更有一腔如斗胆,再饶一片破锣声。人人尽道‘鸠盘茶’,个个皆称‘鬼子母’。
他在家里,把这丈夫轻则抓、捋、嚷、骂,重便踢、打、拳槌;在房中服侍的,便丑是她十分,还说与丈夫偷情,防闲打闹;在家里走动,便大似她十岁,还说与丈夫勾搭,絮聒动喃。弄得个丈夫在家安身不得,只得借在县服役,躲离了她。
有个不怕事库书赵仰楼道:“张老官,似你这等青年,怎挨这寂寞?何不去小娘家一走?”
张望桥道:“小娘儿须比不得浑家,没情。”
赵书手道:“似你这独坐,没人服事相陪,不若讨了个两头大罢!”。张望桥只是摇头。后边想起浑家又丑又恶,难以近身,这边娶妾,家中未便得知,就也起了一个娶小的心。
却好凑着。起初只要十来两省事些的;后来相见了王翘儿是个十分绝色,便肯多出些。又为徐婆撮合,赵书手撺哄,道他不过要完仓粮,为他出个浮收,再找几两银子与他盘缠,极是相应。张望桥便也慨然。王邦兴还有未完谷八十石,作财礼钱三十二两,又将库内银挪出八两找他,便择日来娶。
翘儿临别时,母子痛哭。翘儿嘱咐叫她早早还乡,不要流落别所,不要以她为念。王邦兴已自去了。
这边翘儿过门,喜是做人温顺勤俭,与张望桥极其和睦,内外支持,无个不喜,故此家中人不时往来。一则怕大娘子生性惫懒,恐惹口面,不敢去;二则因她待人有恩,越发不肯说,且是安逸。
第4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