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冬词》
当时她两姊妹虽不炫才,外边却也纷纷说她才貌。王孙公子那一个不羡慕她,便是千金也不惜。有一个不识势的公子,他父亲是礼部尚书,倚着教坊是他辖下,定要见她。鸨儿再三回复“不肯”,只见一个帮闲上舍白庆道:“你这婆子不知事体!似我这公子一表人才,她见了料必动情招接。你再三拦阻,要搭架子起大钱么?这休想!”只见这公子也便发恶道:“这婆子可恶,拿与大使,先拶她一拶!”这鸨儿惊得不做声。一起径赶进去,排门而入。此时他姊妹正在那边做针指,见一个先蓦进来:
玄紵巾垂玉结,白纱袜衬红鞋。薄罗衫子称身裁,行处水沉烟蔼。
未许文章领袖,却多风月襟怀,朱颜绿鬓好乔才,不下潘安丰采。
侧边陪着一个:
矮巾笼头八寸,短袍离地尺三。旧绸新染做天蓝,帮衬许多模样。
两手紧拳如缚,双肩高低成山。俗谭信口极腌攒。道是在行白想。
那白监生见了,便拍手道:“妙,妙!真是娥皇、女英!”那公子便一眼盯个死,口也开不得。这些家人见了,也有咬指头的,也有喝采的。
大小姐红了脸,便往房里躲。小小姐坐着不动身,道:“你们不得罗唣!”
白监生道:“这是本司院里,何妨?”
小姐道:“虽是本司院,但我们不是本司院里这一辈人。”
白监生道:“知道你是尚书小姐,特寻一个尚书公子相配。”
小姐道:“休得胡说!便圣上也没奈何我,说什公子!”
白监生道:“你看这一表人材,也配得你过。不要做腔,做了几遍腔,人就老了。”
小小姐听了大恼,便立起身也走向房中,把门“扑”地关上,道:“不识得人的蠢才,敢这等无礼!”
这些家人听了却待发作,那白监生便来兜收道:“管家,这事使不得势的。下次若来,她再如此,捋她的毛,送她到礼部拶上一拶,尿都拶她的出来。”却好鸨儿又来,撮撮哄哄出了门去。
那小姐对妹子道:“我两人忍死在此,只为祖父母与兄弟远戍南北,欲图一见,不期在此遭人轻薄。不如一死,以得清白。”
小小姐道:“不遇盘根错节,何以别利器?正要令人见我们不为繁华引诱,不受威势迫胁,如何做匹妇小量?如这狂且再来,妹当手刃之。也见轰烈。姐姐不必介意。”
正说之间,鸨儿进来道:“适才是礼部大堂公子,极有钱势。小姐若肯屈从,得除教坊的名也未可知。如何却恼了他去,日后恐怕贻祸老身。”
铁小姐道:“这也不妨!再来我自有处。”正是,
已弃如石砺贞节,一任狂风拥巨涛。
不隔数日,那公子又来。只见铁小姐正色大声数他道:“我忠臣之女,断不失身!你为大臣之子,不知顾惜父亲官箴、自己行检,强思污人。今日先杀你,然后自刎,悔之晚矣!”那公子欲待涎脸去陪个不是餂进去,只见她已掣刀在手,白监生与这些家人先一哄就走,公子也惊得面色皆青,转身飞跑,又被门槛绊了一交,跌得嘴青脸肿。
似此名声一出,哪个敢来!三三两两都把他来做笑话,称诵两小姐好处。又况这时尚遵洪武爷旧制,教坊建立十四楼,叫做:
来宾重译清江石城鹤鸣醉仙乐民集贤讴歌鼓腹轻烟淡粉梅妍柳翠
许多官员在彼饮酒,门悬本官牙牌,尊卑相避,故院中多有官来,得知此事。也是天怜烈女,与她机会。
一日,成祖御文华殿,锦衣卫指挥纪纲已得宠,站在侧边。偶然问起:“前发奸臣子女在锦衣卫浣衣局、教坊司各处,也还有存的么?也尽心服役,不敢有怨言么?”
纪纲道“谁敢怨圣上!”
成祖道:“在教坊的也一般与人歇宿么?”
纪纲道:“与人歇宿的固多,还有不肯失身的。”
成祖道:“有这等贞洁女子?却也可怜。卿可为我查来。”纪纲承旨。
第3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