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名听了,把头乱撞,道:“他们只要保全我的性命,苦要残我父亲的骸骨,我一死可以全我父了。”那看守的因陈知县吩咐,死命抱住,不能得死。
到了次日,通学秀才都衣巾簇拥着世名,来见汪县尊,道:“王俊杀叔,去今六年。当日行贿之人尚在,可一鞠而得,何必残遗骸,致残孝子。况且王俊可银产偿叔父之死,今世名亦可返其银产以偿族兄之死。今日世名还祈太宗师玉全。”
汪县尊道:“今日之验,正以全之。”此时适值棺至,世名望见,便以头触阶石,喷血如雨,地都溅得火赤的。众秀才见了,抱的抱,扯的扯,一齐都哭起来。衙役与看的人无不下泪,两县尊也不觉为之泣下。
低徊往事只生悲,欲语凄凄双泪垂。
一死自甘伸国法,忍教亲体受凌夷。
众秀才又为他讲,汪县尊叫把棺木发回。孝子晕了半日方苏。又到滩边,看棺木上船。又恸哭了一番,仍至两县尊前就死。
两县叫人扶起,又着医生医治。两个县尊商议,要自见司道面讲,免他检尸,以延他的生;再为题请,以免他的死。
孝子道:“这也非法,非法无君。我只办了一死;便不消这两县尊为我周旋委婉。”
回到馆中,便就绝食,勺水不肯入口。这些亲族与同袍都来开讲,道:“如今你父仇已报了,你的志已遂了。如今县尊百计要为你求生,这是他的好意,原不是你要苟全,何妨留这身报国。”
世名道:“我断不要人怜,断不负杀人之名,以立于天壤间。”原是把头磕破的,又加连日不吃,就不觉身体恹恹。这日忽然对着探望的亲友长笑一声,俯首而逝,殁在馆中。死之刻云雾昏惨,迅风折木,雷雨大作。两县令着他家中领尸,只见天色开霁,远近来看的、送的云一般相似。
到家,他妻子开丧受吊。他妻子也守节,策励孤子成名。当时在武义连浙东一路,便是村夫牧竖,莫不晓得个王秀才是王孝子。只是有识的道:古来为父报仇多有从末减的,况以王秀才之柔刚并用,必能有济于世。若使以一戍全之,孝子必生。生必有效于国。在王秀才,为孝子又可为忠臣。而国家亦收人才之用。即其死,良可为国家人才惜耳。故吴县张孝廉凤翼高其谊为立传。孝廉曰:
杀人者死,律也。人命是虚,行财是实,亦律也。彼买和契赃具在,可以坐俊杀叔之罪,可以挽世名抵命之条,何必检厥父尸,以伤孝子之心哉?盖当事诸君子急于念孝子,反乱其方寸,而虑不及此哉!抑天意不惜孝子一死,以达其志,以彰其孝哉!
情词无可逗羞杀抱琵琶
香径留烟,蹀廊笼雾,个是苏台春暮。翠袖红妆,销得人亡国故。开笑靥夷光何在;泣秦望夫差谁诉?叹古来倾国倾城,最是蛾眉把人误。丈夫峻嶒侠骨,肯靡靡绕指,醉红酣素。剑扫情魔,任笑儒生酸腐。媸相如缘绮闲挑,陋宋玉彩笺偷赋。须信是子女柔肠,不向英雄谱。
右调《绮罗香》
吾家尼父道:“血气未定,戒之在色。”正为少年不谙世故,不知利害,又或自矜自己人才,自奇自家的学问。当着鳏居消索,旅馆凄其,怎能宁奈?况遇着偏是一个奇妙女,娇吟巧咏,入耳牵心;媚脸妖姿,刺目挂胆,我有情,他有意,怎不做出事来?不知古来私情,相如与文君是有终的,人都道他无行。元微之、莺莺是无终的,人都道他薄情。
人只试想一想,一个女子,我与他苟合,这时你爱色,我爱才,惟恐不得上手,还有什么话说?只是后边想起当初鼠窃狗偷的,是何光景?又或夫妇稍有衅隙,道这妇人当日曾与我私情,莫不今日又有外心么?至于两下虽然成就,却撞了一个事变难料,不复做得夫妇,你绊我牵,何以为情?又或事觉,为人嘲笑,致那妇人见薄于舅姑,见恶于夫婿,我又怎么为情?故大英雄见得定,识得破,不偷一时之欢娱,坏自己与他的行止。
话说弘治间有一士子,姓陆名容,字仲含。本贯苏州府昆山县人。少丧父,与寡母相依,织纴自活。他生得仪容俊逸,举止端详,飘飘若神仙中人。却又勤学好问,故此胸中极其该博,诸子百家,无不贯通。他父在时已聘了亲,尚未毕姻。十八岁进了昆山县学。凡人少年进学未经折挫,看得功名容易,便易懈于研墨,入于游逸,他却少年老成,志向远大。若说作文讲学,也不辞风雨,不论远近。若是寻花问柳,饮酒游山,他便裹足不入。当时有笑他迂的,他却率性而行,不肯改易。
进学之后,有个父亲相好的友人,姓谢名琛,号度城,住在马鞍山下。生有一子一女,女名芳卿,年可十八岁,生得脸如月满,目若星辉,翠黛初舒杨柳,朱唇半吐樱桃。又且举止轻盈,丰神飘逸。她父亲是个老白想起家,吹箫、鼓琴、弹棋、做歪诗也都会得,常把这些教她,故此这女子无件不通。
第1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