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始翦商
太王当武丁、祖甲之世,殷道未衰,何从有翦商之事。僖公之世距太王已六百余年,作诗之人特本其王迹所基,而侈言之尔。犹泰誓之言命我文考,肃将天威也,犹康诰之言天乃大命文王,殪戎殷也,亦后人追言之也。张子曰,一日之间,天命未绝,犹是君臣。徐曰习凿齿曰,昔周人咏祖宗之德,追述翦商之功。惠栋曰,尔雅,翦,勤也。诗言太王自邠迁歧,始能光复祖宗,修朝贡之职,勤劳王事也。按,习氏之义,证以雅训及惠氏之解,则知文王三分有二,犹合六州之众奉勤于商。当太王之初基,值殷宗之继轨,虽天佑歧周,亦不得遽云翦断矣。汝成案翦有数训,尔雅释诂,勤也。释言,齐也,见左传杜注者则削也,尽也,毛传于甘棠训去,于閟宫训齐,郑训断,惟勤义小异,而郭氏无注。本朝邵氏正义以为践之通,引践修旧好、不足以践礼为训,亦牵强。其余诸训虽小有轻重,大意则同。诗书追原受命之本,每有溢辞,此亦靡有孑遗之类,不必深求也。徒以朱子据以注论语,为太王因有翦商之志,未免以词害意。又实之以商道浸衰,周日强大,又似未审时势,遂致诸家纷纭耳。
玄鸟
读经传之文,终商之世,无言祥瑞者。而大戊之祥桑,高宗之雊雉,惕于天之见妖而修德者有二焉,则知监于夏王之矫诬上天而栗栗危惧,盖汤之家法也。简狄吞卵而生契,不亦矫诬之甚乎?毛氏传曰,玄鸟,鳦鸟也。春分玄鸟降。汤之先祖有娀氏女简狄,配高辛氏帝,帝率与之祈于郊禖而生契,故本其为天所命,以玄鸟至而生焉。可以破史迁之谬矣。杨氏曰简狄吞卵,非独子长之说,其来旧矣。要毛公之说不可易。
敷奏其勇
敷奏其勇,不震不动,不惑不竦。苟非大受之人,骤而当天下之重任,鲜不恐惧而失其守者,此公孙丑所以有动心之问也。升陑伐夏,创未有之事而不疑,可谓天锡之勇矣。何以能之?其上帝临女,无贰尔心之谓乎?
汤武身之也,学汤之勇者直何如?震惊百里,不丧匕鬯,近之矣。
鲁颂商颂
诗之次序,犹春秋之年月,夫子因其旧文,述而不作也。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告宗庙。鲁之颂,颂其君而已,而列之周颂之后者,鲁人谓之颂也。原注郑氏曰,襄公时,季孙行父请命于周,而史克作之。然春秋列国卿大夫赋诗,无及此四篇者。世儒谓夫子尊鲁,而进之为颂,是不然。鲁人谓之颂,夫子安得不谓之颂乎?为下不倍也。春秋书公、书郊缔亦同此义。孟子曰,其文则史。不独春秋也,虽六经皆然。今人以为圣人作书,必有惊世绝俗之见,此是以私心待圣人。世人读书如王介甫,才入贡院,而一院之事皆欲纷更。原注宋史张方平传。此最学者之大病也。刘氏曰诗何以风先乎雅?着诗、春秋之相终始也。风者,王者之迹所存也。王者之迹熄,而采风之使缺,诗于是终,春秋于是始。春秋宗文王,诗之四始莫不本于文王。首基之以二南,春秋之大一统也;终运之以三颂,春秋之通三统也。周南终麟趾、召南终驺虞,春秋之始元终麟也。变风始于邶、墉、卫,春秋之故宋也;王次之,春秋之新周也。变雅始于宣王之征伐,春秋之内诸夏而外吴楚也。鲁颂先乎商颂,春秋之寓王也。颂以商为殿者,谓救周之文敝,宜用殷之质也。托夏于鲁,明继周以夏,继夏以商,三王之道若循环,终则又始,易终未济之义也。王者损益因革之道,三王五帝不相袭,托王者于斯,一质一文,当殷之尚忠,敬文迭施,当夏之教也,是春秋之通义也。孔子序书,特韫神恉,纪三代,正稽古,列正变,明得失,等百王,知来者,莫不本于春秋,即莫不具于诗。故曰诗、书、春秋,其归一也。此皆删述之微言大义也。
列国之风何以无鲁?大师陈之,固曰鲁诗,不谓之颂矣。孔子,鲁人也,从鲁而谓之颂,此如鲁史之书公也,然泮水之文则固曰鲁侯也。
商何以在鲁之后?曰草庐吴氏尝言之矣,大师所职者,当代之诗也。商则先代之诗,故次之周、鲁之后。原注汲冢周书,伊尹朝献商书,附于王会解之后即其例也。
诗序
诗之世次必不可信,今诗亦未必皆孔子所正。且如褒姒烕之,幽王之诗也,而次于前;召伯营之,宣王之诗也,而次于后。序者不得其说,遂并楚茨、信南山、甫田、大田、瞻彼洛矣、裳裳者华、桑扈、鸳鸯、鱼藻、采菽十诗,皆为刺幽王之作,恐不然也。又如硕人,庄姜初归事也,而次于后;绿衣、日月、终风,庄姜失位而作,燕燕,送归妾作,击鼓,国人怨州吁而作也,而次于前。原注朱子日月传曰,此诗当在燕燕之前,下篇放此。渭阳,秦康公为太子时作也,而次于后;黄鸟,穆公薨后事也,而次于前。此皆经有明文可据,故郑氏谓十月之交、雨无正、小旻、小宛皆刺厉王之诗。原注十月之交有艳妻之云,自当是幽王。汉兴之初,师移其第耳。而左氏传楚庄王之言曰,武王作武,其卒章曰,耆定尔功,其三曰,敷时绎思,我徂维求定,其六曰,绥万邦,屡丰年。今诗但以耆定尔功一章为武,而其三为赉,其六为桓,章次复相隔越。仪礼歌召南三篇,越草虫而取采苹,正义以为采苹旧在草虫之前。知今日之诗已失古人之次,非夫子所谓雅颂各得其所者矣。严太仆曰,虞惇按,亭林顾氏之说最为有见,三百篇前后世次错迕者甚多,如小雅常棣,闵管蔡,成王时诗也,而在采薇、出车之前。灵台,民始附文王时诗也,而在文王、大明之后。盖经秦火,简编残脱,汉儒掇拾补缀,厪而存之,未必皆孔氏之旧矣。至于楚茨、信南山八篇,及黍苗一篇,应从序陈古刺今之说。十月之交四篇,考之经文及史传,皆当作刺幽王。非刺厉王之诗也。
第3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