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论《易》孔子论《易》,见于《论语》者二章而已:曰“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曰“南人有言曰:”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善夫,不恒其德,或承之羞。子曰:“不占而已矣。‘”是则圣人之所以学《易》者,不过庸言、庸行之间,而不在乎图书象数也。今之穿凿图象以自为能者,畔也。《记》者于夫子学《易》之言而即继之曰:“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是知夫子平日不言《易》而其言诗、书、执礼者,皆言《易》也。人苟循乎诗、书、执礼之常,而不越焉,则自天佑之,吉无不利矣。故其作《系辞传》,于“悔吝无咎”之旨,特谆谆焉;而《大象》所言,凡其体之于身、施之于政者,无非用《易》之事。然辞本乎象,故曰“君子居则观其象而玩其辞”。观之者浅,玩之者深矣。其所以与民同患者,必于辞焉着之,故曰“圣人之情见乎辞”。若“天一地二”、“易有太极”二章皆言数之所起,亦赞《易》之所不可遗,而未尝专以象数教人为学也。是故“出入以度,无有师保,如临父母”,文王、周公、孔子之《易》也;希夷之图,康节之书,道家之《易》也。自二子之学兴,而空疏之人、迂怪之士举窜迹于其中以为《易》,而其《易》为方术之书,于圣人寡过反身之学去之远矣。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易》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一言以蔽之,曰“不恒其德,或承之羞”。夫子所以思,得见夫有恒也;有恒然后可以无大过。
七八九六《易》有七、八、九、六,而爻但系九、六者,举隅之义也。故发其例于《乾》、《坤》二卦曰“用九”、“用六”,用其变也。亦有用其不变者,《春秋传》穆姜遇《艮》之八,《晋语》董因得《泰》之八是也。《艮》言之,二爻独变则名之六,余爻皆变而二爻独不变则名之八,是知《乾》、《坤》亦有用七用八时也。《乾》爻皆变而初独不变,曰“初七,潜龙勿用”可也;《坤》爻皆变而初独不变,曰“初八,履霜,坚冰至”可也。占变者其常也,占不变者其反也,故圣人系之九、六。欧阳永叔曰:“《易》道占其变,故以其所占者名爻,不谓六爻,皆九六也。”得之矣。
赵汝梅《易辑闻》曰:“揲蓍策数,凡得二十八,虽为《乾》亦称七;凡得三十二,虽为《坤》亦称八。”
杨彦龄《笔录》曰:“杨损之,蜀人,博学善称说。余尝疑《易》用九、六,而无七、八。损之云:”卦画七、八,爻称九、六。’“
《乾》之策二百一十有六,《坤》之策百四十有四,亦是举九、六以该七、八也。朱子谓七、八之合,亦三百有六十也。
卜筮舜曰:”官占,惟先蔽志,昆命于元龟。“《诗》曰:”爰始爰谋,爰契我龟。“《洪范》曰:”谋及乃心,谋及卿士,谋及庶人,谋及卜筮。“孔子之赞《易》也,亦曰:”人谋鬼谋。“夫庶人至贱也,而犹在蓍龟之前,故尽人之明而不能决,然后谋之鬼焉。故古人之于人事也信而有功,于鬼也严而不渎。子之必孝,臣之必忠,此不待卜而可知也。其所当为,虽凶而不可避也。故曰:”欲从灵氛之吉占兮,心犹豫而狐疑。“又曰:”用君之心,行君之意,龟策诚不能知此事。“善哉!屈子之言,其圣人之徒欤!
《卜居》,屈原自作,设为问答,以见此心,非鬼神吉凶之所得而移耳。王逸《序》乃曰:”心迷意惑,不知所为,往至太卜之家,决之蓍龟,冀闻异策,以定嫌疑。“则与屈子之旨大相背戾矣。洪兴祖补注曰:”此篇上句皆原所从,下句皆原所去。时之人去其所当从,从其所当去。其所谓吉,乃原所谓凶也。“可谓得屈子之心者矣。
《礼记。少仪》:”问卜筮曰:“义与?志与?义则可问,志则否。‘”子孝臣忠,义也;违害就利,志也。卜筮者,先王所以教人去利怀仁义也。石骀仲卒,无适子,有庶子六人,卜所以为后者。曰:“沐浴佩玉则兆。”五人者皆沐浴佩玉,石祁子曰:“孰有执亲之丧,而沐浴佩玉者乎!”不沐浴佩玉,石祁子兆。卫人以龟为有知也。南蒯将叛,枚筮之,遇《坤》之《比》,曰:“黄裳元吉。”子服惠伯曰:“忠信之事则可,不然必败。外强内温,忠也;和以率贞,信也。故曰黄堂凶吉。黄,中之色也;裳,下之饰也。元,善之长也。中不忠,不得其色;下不共,不得其饰;事不善,不得其极。且夫《易》不可以占险,犹有阙也。筮虽吉,未也。”南蒯果败。是以严君平之卜筮也,与人子言“依于孝”,与人弟言“依于顺”,与人臣言“依于忠”。而高允亦有筮者,当依附爻象,劝以忠孝之论,其知卜筮之旨矣。
《申鉴》:“或问卜筮曰:”德斯益,否斯损。’曰:“何谓也?吉而济凶而救之谓德,吉而恃凶而怠之谓损。‘”
君子将有为也,将有行也,问焉而以言,其受命也如乡,告其为也,告其行也,死生有命,富贵在天。若是,则无可为也,无可行也。不当问,问亦不告也。《易》以前民用也,非以为人前知也。求前知,非圣人之道也。是以《少仪》之训曰:“毋测未至。”
郭璞尝过颜含,欲为之筮,含曰:“年在天,位在人,修己而天不与者,命也;守道而人不知者,性也。自有性命,无劳蓍龟。”
文中子子谓:“北山黄公善医,先寝食而后针药;汾阴侯生善筮,先人事而后说卦。”
《金史。方伎传序》曰:“古之为术以吉凶导人而为善,后世术者或以休咎导人而为不善。”
第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