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大拿母亲不会说什么:“你小时候那么不好就不会在长大后成为一个好姑娘,”不会由于处理不公而使西碧尔头痛。蒙大拿母亲决不会说什么:“除了母亲以外谁也不爱你。”而只用一些使西碧尔疼痛难忍的手段来证明这种母爱。
蒙大拿母亲所住的地方不只是一座房子而已,它是一个家。在这个家里,西碧尔可以自由地触摸东西,不会在每次洗完手后非得刷洗水槽不可。在这个家里,西碧尔用不着时时设法取得母亲的欢心。蒙大拿母亲如此可爱,如此温情脉脉,总是吻她,搂她。
在蒙大拿母亲的家,不会对她说什么:“你比你的朋友都强,”而同时又说:“你什么也干不来;你没有什么了不起;你永远赶不上我父亲。我父亲是南北战争的英雄,是市长,是一位天才音乐家。他什么都行。他的孙女,我的孩子,不应该象你这模样。地哪⑤,我怎么生下你这么一个孩子?”
疯狂之家
威尔伯医生从海蒂的女儿所提供的情况来看,海蒂·多塞特显然是精神分裂症无疑。医生还进一步认定这位患精神分裂症的母亲是西碧尔分裂成多重人格的根源。因此,探索精神分裂症的病因,弄清是什么事情把海蒂弄成这个样子,实在是非常必要的。
伊利诺斯州埃尔德维里市有一所大白房子。这是海蒂·安德森·多塞特诞生的地方,也是她做姑娘时代的家。在西碧尔九岁以前,她每年夏天都要到这里访问两周。从西碧尔的叙述中,医生发现了一些线索。
安德森一家有十三个孩子,四个男孩,九个女孩。他们住在一座轮廓很不整齐的房子里。温斯顿·安德森是一家之主,在镇上很受尊敬,在家是个独裁者。他要求于大家的,不仅是一般的顺从和敬意,而且是每个人的关注。母亲艾莲,要照顾那么多孩子,很难顾得过来。因此,孩子们显然缺乏教养。
海蒂,是一个颀长、苗条的女孩,有着金棕色的波浪发和蓝灰色的眼睛。她的小学成绩单上A字成堆。她能写诗。她的几位音乐教师都对她的音乐才能给予高度评价,并支持她上音乐学院成为钢琴演奏家的愿望。但在十二岁的时候,她的抱负化为泡影。她父亲把她从小学七年级里拽了出来,到他的乐器行去接替她行将结婚的姊姊。当时要她丢掉学业,并没有什么经济方面的考虑。当时要她放弃自己的志愿和梦想、也没有什么花言巧语和争论。
“她是班上最伶俐的孩子,是我一生中最好的学生之一,”那位七年级老师说,“让她辍学简直是犯罪。”
“非凡的音乐天赋,”海蒂的钢琴教师(一位修女)说:“如果给以机会,她是大有出息的。”
可惜这个机会没有给予。当时的场面铭刻在海蒂的记忆之中:一天晚上,温斯顿穿着他那吸烟服,坐在他特制的座椅中抽他那特制的雪茄烟。“你明天别去学校了。”他生硬地通知海蒂。他那漆黑的眼珠斜视着她。“你要去店里工作。”
没有人跟她父亲顶嘴。海蒂也没有。她只是大笑起来。这刺耳的笑声在整幢房子里轰响,甚至在她回到自己屋里并关上房门以后,这笑声仍在回荡。全家入睡以后,她下楼来到起居室,在前厅的壁橱里找到那件紫色的吸烟服,剪下了两只袖子。第二天问起此事时,她装成清白无辜的样子,离开家,走了四个街区,来到乐器行。温斯顿又买了一件吸烟服,与旧的一模一样。
海蒂在店里的职责之一,是展示钢琴。她即兴演奏乐谱上没有的曲子,增加了她父亲货物的销路。少数顾客买了琴后发现了毛病来交涉时,海蒂会板着面孔对忖道:“我不是弹那钢琴给你听过么?”店里没有顾客时,她就一个劲儿弹琴,每星期四下班后,她就去女修道院上音乐课。
海蒂的梦想破灭了。海蒂自己也病了。她得了舞蹈病,一种使她扭曲抽搐的肉体的病痛。但也有精神因素。这种精神神经病闹得愈来愈凶,使一家人在上楼时先得脱了鞋子,以免惊扰海蒂。全家的盘子也得放在法兰绒上面,因为海蒂受不了那盘子碰击的咯吱声。这些让步虽然同家人的缺乏教养不甚协调,但在她病重时始终如此。
为梦想破灭而进行的反击,并不是公然反抗,不也是彻底对立,而是通过开玩笑或恶作剧这类小动作来进行的。海蒂成为家中常讲使人难堪的话或常提出使人难答的问题的孩子。法语叫作enfant
terrible,意思是爱磨人的儿童。有一个常开的玩笑,与海蒂到牧场牵牛回家的任务有关。牧场离家不远,在埃尔德维里市的边缘地区。她一路上东逛西荡,甚至顺便探亲访友,而安德森一家和这些奶牛都等得急不可待。
还有一个玩笑是专门冲着温斯顿来的。他是卫理公会唱诗班的指挥。海蒂被他指派来拉那教堂管风琴的风箱。有一个星期日,还剩下最后一首赞美诗没有唱,海蒂就跑掉了,扔下那风箱和她父亲不管。温斯顿·安德森身穿他那艾伯特王子式的外套,刚刚举起指挥棒准备指挥唱诗班高唱入云,而那管风琴却哑然无声。他那漆黑的眼珠里差一点冒出火来。
当她父亲年过五十,开始感到他在战争中受的老伤闹腾起来的时候,海蒂又一次反击了。他的肩部吃过一颗子弹,一直没有取出,如今影响了血液循环,引起两腿肿胀,肿得非要两个人才能把他抬起。当他开始饮酒止痛时,他老婆和孩子吵吵嚷嚷起来,家里就不存酒了。但当温斯顿设法自己弄到了酒时,家里就选海蒂来侦察。这位侦探发现钢琴后面的搁板上放着满满一排的酒瓶子,便得意洋洋地发问:“音乐家藏酒瓶子还会藏到哪里去呢?”她父亲曾使她遭受挫折,如今她也要使他尝尝挫折的滋味。
在她父亲生前,她对他满怀怨恨。在他死后,她把心里的怨恨变成了偶像崇拜和病态的依恋。在她爱抚他遗下的吸烟服时,这种病态依恋表现得再也清楚不过了。
有时海蒂说:她有点“麻烦事”,应归咎于她父亲。她从来没有说这麻烦事究竟是什么,但凡认识她的人也都知道她的确有问题。这麻烦事集中体现在海蒂由一本杂志上剪下来并与其他大量纪念品一起保存的一张相片上。这是一个站在篱笆旁的有魅力的姑娘的相片。标题是:不,她并不特别被人所爱。她感到了这一点。
海蒂·安德森不被人所爱,也不能去爱别人。她自己缺少教养,也不去教养别人。她自己在大家庭中是一个孤僻的人,她后来就在感情上去孤立她的独生女儿,由于音乐事业的梦想破灭而引起的愤怒,终于使西碧尔成为发泄的对象。
艾莲这位母亲,在海蒂嘴里,是一位“了不起的女人”。她没有什么感情方面的特殊问题,只是在听任她丈夫在家中实施暴政方面过于迁就了些。但四个儿子似乎有一些感情方面的问题,而且传给他们的孩子——其中一个已经自杀。在八个女儿中,有四个(其中包括海蒂和大女儿伊迪丝)都是行为放肆,性情反复无常的。伊迪丝更是家中女孩的暴君。另外四个女儿则过于驯良、过于沉默寡言、过于与世无争,而且全都嫁给了暴虐的夫丈。最小的妹妹费,体重达二百磅。
海蒂和伊迪丝,在身材、面容和脾气方面都非常相象。后来,她们都患有相同的症状:剧烈头痛、极高的血压、关节炎和含含糊糊的所谓神经质。海蒂的神经质是在突然辍学后开始的。海蒂的精神分裂症始于四十岁,即西碧尔诞生之时,这是确切无疑的。但不清楚伊迪丝是否也患精神分裂症。
第6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