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琉球逐事从;惟与中国绝,则非其所愿,故尚迟疑未决。盖日人不仅欲臣服琉球也,有中国通贡、通使之事不能惟其欲为,是以力劝其与中国绝而后得而图之。讵意琉球亦明知日人之奸,苟绝中国,必受大患;故不敢从也。然日人亦自此愈恨琉球,将使其必不能不中国矣。其君臣相谋于朝,故士民相论于野,而因而有此新闻纸之论也。
然则琉球且危甚矣,世守臣节不能得中国之援,如之何其国也!夫日本地处东海西南之外,其属岛接连琉球北部,以形势言,不啻其地之余土也;固宜为其屏藩,世作附庸。然服人以德;本朝不失信于琉球、琉球亦不背恩于本朝,则地势虽有所宜,而亦无可争之理也。且琉球亦未尝有求于日人,而台番一役居然兴无名之师,胜则台地有望、不胜亦市恩于琉球;譬如人不待我之恩而我故与以恩,欲其知感,不亦傎乎?似此施为,而其国人犹诩诩然自矜许以为覆之、翼之不遗余力,亦足令人齿冷矣!故日本之能有琉球,止恃地势。以言乎德,则本无需乎日人之切恤之;以言乎理,则谓素志在属日本,又安有可据哉!至若乘中国内乱未靖,将琉球主废去、改为县地等语,则固无理已极!而又与前日面与商该之改县为府、设总督辅政司者自相歧异,亦不深论可也。要之,要约琉球,已有显证确据。中朝既受其贡献,视若藩属;当此之时,宜亦设法保全之。而况日人劝勿通使中朝,又大失中朝之体统;如之何其勿与争也!又谓其上荷兰公使一禀词内有中国官场习气,疑为中国人捉刀;夫琉球通贡表文本由中官译成文词以进,兹之上荷使也,宜亦译成之文传观于外。即使为中人捉刀,闽海、台峤之人与其往来,亦不足异;而乃指为下第之秀才、不肖之官吏,无端诋毁,抑又何取焉!盖代作文词,必先授意琉球;而果乐于服日人也,为文之人断不能尽以己意笔之于书以取“言不由中”之诮。可知书中之意,即琉球全国臣民之意,而无事中人之教之也。要之,服人以德;日本所恃者,惟在地势之顺与兵力之足以威琉球耳,岂有德哉!不然,高丽亦尝致书于中国,以日本要约多端,请示而行;亦岂有中人从中主持其该,使高丽人不肯遽从乎!
日本上下诸人,日来皆以灭人之国、斩人之祀为快,故其所论于新闻者如此。殊不知中朝非不欲与之争,特以海外之事置为缓图,故暂且不闻不问焉。假令日人果废中山之主而收三岛之地,则沿海诸省之兵力与日人争一弹丸之琉球,亦未必果弱于日人也;而况各国自有公论者哉!
正月二十七日(西历二月十七日——即礼拜一)
论中朝宜加意保护东瀛各小国
东洋一水浩渺无涘,直抵阿墨利加之西水程数万里,别无大土。其与中国相毗连者,则朝鲜一国;而为神州之左翊者,则琉球各岛。一则切辅车之依、一则备屏翰之列,固非得失无关轻重者也。我朝龙兴辽沈,先服朝鲜,然后徐窥关、陇;是朝鲜之为东三省唇齿,莫不知之。而琉球孤悬海外,仅与越南、暹罗等国徒效贡职、受正朔,而王灵藉以广播、国势赖以恢宏,或未之知也。然琉球自纪载以来,一姓相传,未或改步。自前明受册封为中山王以迄于今,向列外藩,遵用中国年号、文字。我朝煦育寰瀛,体恤尤至。其贡舟三年一到,许贩运中土之货,免其关税;举国赖此为生。国王嗣位,则遣使请命;例遣文臣二人为正、副使,赐一品服、持节航海,册封新君。又时召其陪臣子弟晋京,入国子监肄业。遇有船艘遭风漂至中土,地方大吏必循例恤其难民,优与赏给,妥遣回国。此非徒侈怀柔之道,行羁縻之术;亦谓同兹覆载,既为我不侵不叛之臣,应切同休共戚之谊也。顾其国僻处东瀛,贫小特甚;以视朝鲜之有险可守,似迥不相侔。而其与日本为邻,实逼处此;时虞凌侮,则彼此如出一辙也。
日本立国在大海之东,制仿周、汉,同文斯邈。自通中国以来,虽共球不时至,而未尚敢西向以一矢相加遗。元世祖雄心夸肆,忽欲强以臣仆;招谕不从,威以兵力,无端举十万之师坑之海外。轮台旋悔,不谋再举,致使有轻中国之心。有明一代,寇掠频仍,而东南数省蹂躏几无完宇矣。其时,朝鲜亦几遭蚕食;幸天心悔祸,平秀吉遽死,故不罹其害。我朝王迹肇基,声灵先播旸榖;又禁绝其贡舟,惟许我之估帆前往、不许彼之市舶前来。故二百年中,是詟是栗,静守东隅,罔敢箕踞向汉;而朝鲜、琉球,得相安于无事。今自中外通商,时事一变;日本洞窥中国之少懦,遂藉口以台湾生番,以售其伎俩。由是,威胁朝鲜、抚有琉球,在中国无如之何也。然二国虽势力不敌,低首下心,莫敢与抗;而不甘为之臣仆,一心望中国援力相助,今固犹昔也。倘中国以驭远为心、以保小为念,则代为筹画,桑榆未晚;固不虞东隅之失也。何也?名义所在,曲直斯分;事无所难,力有可尽也。
日本肆其雄心,龙骧虎视,久已目无二国。而二国臣民,亦非昏而且愚,罔知远虑;特国小而贫,力虞不支耳。兹闻道路所传说,朝鲜朝廷则遣有使臣前来中土,备诉日本诘闻于其国各事,请中朝代为调处;而中朝乃答以“国家于中外交涉之事已极烦剧,实无暇借箸代谋”。此信若确,则于怀保弱小之道,未免有缺矣!琉球又因日本止其进贡中朝、不许再受册封、勒改用其国年号,明知赴诉中国无济于事,特具文书禀诸荷兰国公使;有谓‘与贵国立约,系用中国年号、文字;曾蒙不弃,代为列国相保,以致于今。若一旦不能照旧举行,则前约几同废纸;在小国固无以自存,且恐得罪于贵大国。现事处危急,惟有仰仗大国劝谕日本,使敝国一切照旧,则举国臣民感激无既矣’!夫琉球素托中国宇下,久荷帡蒙。即日本恃强凌弱,亦宜前来中国控诉;乃舍之而倾心于荷国者,则其情事有可想也。
窃思安内攘外之谟、远抚长驾之术,虽非草茅下士所能窥乎其微而探乎其要;然准理以行、酌情以处,则大体所在,正当力为维持,而不得委诸时事多艰,难以兼顾也。
第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