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翁无可奈何,私以问公,公毅然曰:“惟父所命。”众大欢,盗魁亦喜甚,乃择吉日,与其妻高坐中堂,广张灯彩,令封翁领公行父子礼。盗魁本自有一子,少公一岁,遂令行拜兄礼。事毕,乃送封翁独归,而令公以父子相称,公不从。盗曰:“适已从矣,何顿改也?”公曰:“适遵父命,不敢不从。今父不在此,何从之有?”于是盗欲困之,扃置一室,而少与之食。翌日,入室视之,公殊无所苦。复闭其窗槛,以烟从外熏之一日夜,意必闷倒矣。启户觇之,则伏于地,蹴之起,阳阳如平常。盗之妻曰:“我相此子非凡品,困之实所不忍,且其福命甚大,即欲死之,亦势有所不能,不如竟舍之去,而以我幼子转托之。自古绿林无不败之局,我既与彼同姓,将来或藉以延一线血食,亦未可知。”盗魁以为然。明日,遂召封翁,交还其子,并郑重付其幼子,使抚养之,刻日即统众盗他去。后盗果被获,覆其族,而其幼子附封翁,遂世其家焉。现在李姓族谱中,别有一支,附于宗图之后者,即幼子所传也。呜呼!盗能相人,而其妻更能保族,所谓盗亦有道也。然非公之福命,何以臻此哉?
又文贞公之墓,在安溪某乡。康熙间有道士李姓者,利其风水,道士之女,方病瘵将危,道士告之曰:“汝为我所生,而此病已万无生理,今欲取汝身一物,以利吾门可乎?”女愕然曰:“惟父所命。”道士曰:“我欲分李氏风水,谋之久矣,必得亲生儿女之骨肉埋之,方能有应。但已死者不甚灵,现活者不忍杀,惟汝将死未死之人,正合我用耳。”女未及答,道士遽以刀划取其指骨,置之羊角中,私埋于文贞公之墓前。自后,李氏门中死一科甲,则道士族中增一科甲;李氏田中减收若干斛,则道士田中增收若干斛。李之族人有觉者,亦不解其故。值清明节村中迎张大帝,为赛神会,彩旗导从甚盛,行至文贞公墓前,神像忽止,数十人舁之不能动,中—男子大呼曰:“速归庙!速归庙!”众不得已,从之。至庙,男子据上坐云:“我即大帝神也,李公墓中有妖,须往擒治之。”命其徒某执锹、某执锄、某执绳索,部署已定,又大呼曰:“速至李公墓。”众如其言。神像疾趋如风,至墓,令执锹锄者搜墓前后,久之得一羊角,金色,中有小赤蛇,昂首欲飞,其角旁有字,则道人合族姓名也。乃令持绳索者,往缚道士。时公家族众亦至,鸣之官,讯得其情,置道士于法。李氏从此复盛,而奉张大帝甚虔。
勒襄勤轶事
勒襄勤相国保,督四川时,待僚属以礼,即不歉意者,亦未尝不饮人以和也。尝告人曰:“我始由笔帖式官成都府通判,不得上官欢,时遭呵谴。同官承风旨置之不齿,每衙参时,无与立谈者。抑郁殊甚,又以贫故不能投效去,含忍而已。会闻新任总督某来,十年前故交也,心窃喜,而不敢告人。总督将至,身先郊迎,辞不见,愠矣。抵城外上谒,又不见,更愠甚。乃随至行辕,大小各官纷纷晋谒,皆荷延接,而我独不得见。手版未下,又不敢迳去。天气甚暑,衣冠鹊侍,汗流浃背,中心忿恨欲死。正踌躇间,忽闻传呼,请勒三爷。不称其官而称行辈,具见旧时交谊。此一呼也,恍如羁囚忽闻恩赦,爰整衣冠,捧履历,疾趋而入,则见总督科头衩衣,立于檐下,指而笑骂曰:‘汝太无耻,乃作此等形状见余乎?’我禀请庭参,则掖之起曰:‘不要汝磕狗头。’回顾侍者,令代解衣冠,曰:‘为勒三爷剥去狗皮。至后院乘凉饮酒去。’我于斯时,越闻骂越欢喜。比至院中,把酒话旧,则此身飘飘然若登仙境,较今日封侯拜相,无此乐也。时司道众官犹未散,闻之俱惊。我饮至三鼓归,首府县官,尚伺我于署中,执手问总督意旨。从此遇衙参时,逢迎欢笑,有进而与右师言者,有就右师位而与右师言者矣,而勒三爷之为勒三爷如故也。官场炎凉之态,言之可叹。故余今日,待属官有加礼以此,而不肯轻意折辱属官,亦以此也。”
孙文定
世多传孙文定少年尝报仇杀人,事迹未着,几视公为朱家、郭解一流人矣。按陈兆仑所撰公神道碑铭,称公伯兄桢淦,无故为人所戕,公父不胜忿,手刃其仇,吏持之亟。公未弱冠,奔走呼吁,一昼夜行三百里叩大府,自承代父罪,事竟得解。读此知公之孝弟过人、知勇兼备,非贸然以血气自雄者。
励文恪鄂文端轶事
励文恪公出身极奇。幼孤贫,佣工杜氏。杜本静海大族,见文恪异常儿,遂令随诸子读,取名杜讷,为庠生。后因写书,保举懋勤殿供奉,同高澹人辈为上所赏。已议叙州同,改补中书,又改编修官,加尚书四世翰林。闻杜氏式微,文恪家待之最厚。余谓当时供奉中,如澹人者卒不能保有令名,而文恪贻庥四世,其操行敬凛,固有自来也。鄂文端公以举人充侍卫,四十初度,有句云:“四十犹如此,百年待若何。”后年至七十,以大学士充翰林掌院学士,招诸老辈饮,乞联句,限一“死”字。有某呈一联云:“丹心已向军前死,白发犹从战后生。”举人充会试总裁者,惟文端一人。闻乾隆某科,上欲用阿文成公为总裁,文成免冠叩首奏云:“臣非进士出身,不与文衡,宪皇帝曾有旨,不敢自臣破例。”老臣远见,意固在防其渐也。
徐文敬轶事
徐文敬公潮,先世业渔。生公之日,江潮大上,一小舟为风漂没,徐翁急救之,得无恙。僦舟者为邻省孝廉,入都赴试者。翁延至家,致鸡黍之敬。次日洗儿,请孝廉命名,以江潮之异,遂名曰“潮”。其后孝廉累不第,而文敬早达,至某科以编修分校。孝廉得售,适出其门。
沈尚书门帖
沈归愚尚书未达时,曾居木渎镇,自题门帖云:“渔艇到门春涨满;书堂归路晚山晴。”二语极肖乡村清远之景。后来居者,知为尚书手墨,即镌诸门间。余少时过之,见老屋破扉,犹存字迹,因常口诵不忘,五十年来询之渎川人,无复知者,而余亦迷其处矣。近见王韫斋集中《香蓬杂咏》有一章云:“一区旧宅太萧条,耆硕惊心百岁遥。我亦寓公来过此,吟魂黯黯鹭飞桥。”自注:沈归愚尚书旧宅,在山塘鹭飞桥西。王君馆木渎久,访之必确。雷甘溪浚曰:“归愚尚书旧宅,在鹭飞桥西不数武,门有绰楔,世乱后仅存其石,尚可识也。”又郭频伽《灵芬馆诗话》,纪尚书馆于木渎,主人有纺婢,爱听其夜吟声。事当即在僦屋题门时也。
第7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