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端方予谥忠敏,端锦予谥忠惠。清廷恤典,也算不薄了。但端方字叫午桥,别号陶斋,确是阮太傅、毕尚书一流人物。生平笃嗜的是金石书画,海内孤本精拓,同宋元明以来的名迹,大半都归他藏庋。宾朋文酒,一时称盛。只怕得这位正室夫人。这样的儒雅风流,却不许十二金钗,罗列屏后,午桥只装着假道学,说道身不二色。谁知他早有汉装雏女,金屋分藏。这端夫人貌既不扬,性尤奇妒,得了午桥外室的信,觅缝打眼,要逼午桥带他回衙。午桥无可奈何,竟将完璧一双落在虎狼秦手里。端夫人不声不响,只是朝捶暮打,磨折得骨瘦如柴,午桥噤不一言。如花如玉的女儿家,哪禁得暴雨狂风手段,自然魂灵儿飞去了。午桥经此一个打劫,决不敢再谈置妾,恐怕惊鸳打鸭,依旧不能领略滋味。何苦糟蹋他人儿女呢?闲着没有事做,便弄这丰碑断碣消遣。
由南洋调到北洋,因为梓宫奉安,沿途摄影,被李袭侯国杰狠狠参劾,才得了革职处分。他趁这丢官时候,无拘无束,便到镇江寻着焦山住持六净和尚,在那京口妓寮,流连忘返。
六净仗着午桥做护符,午桥却仗六净做引线。午桥还对着陈庆年道:“我于南北名花,稍稍物色,惟镇江一派,风骚自有别趣。”庆年道
:“寇莱公爱桃花,白香山嬖小蛮、樊素,不同是这意思么?”
午桥倦而思返,到京里想运动开复。却值邮传部奏请将铁路收归国有,是郑孝胥献的议,盛宣怀上的折。论这办法,也未必便会激变。只因祸机四伏,一触即发,才贻一班人的口实。
宣统三年四月里下了这谕,命午桥督办川汉、粤汉两路。六月间午桥到了武昌,见过湖广总督瑞莘儒瑞澄,便在平湖门外建设行台,勘路召匠,定于九月兴工。不料蜀人大为惶骇,说道:“先朝谕旨,是准蜀商集资承办的。”吁请蜀督赵尔丰代奏,收回成命。赵总督不但不允,却汹汹声言格杀勿论。蜀绅同赵督相持不下,便将绅士收禁了十一个。蜀民张了同志军的旗号,顶着德宗景皇帝的牌位,围着总督衙门,又被卫队枪伤的不少。
赵总督奏到北京,廷议总嫌他办理操切,叫午桥率领鄂军入川平乱。午桥遵旨,带了三十一、三十二两标标兵。标统一个姓曾,一个姓邓,都是午桥在鄂督任上识拔的。瑞莘儒还荐个营官董海澜,说是原籍四川,可备向导。这时湖北文恬武嬉,并没有什么警报。午桥停顿宜昌,想赵督自行制止。不道朝旨雪片的飞来,催促他兼程并进。午桥刚到重庆,已报湖北党人起事,武汉二城失守,总督瑞澄,已逃上兵舰了。午桥一吓,非同小可,想莘儒为什么这样不济,住在武昌的岑春煊,又到哪里去了?叫人去打探莘儒的下落。知道莘儒只得了革职的处分,还叫他带罪立功。为什么莘儒这样便宜呢?
莘儒原是道光朝琦善的孙子,同载泽有点瓜葛,却从部属出身,不数年做到督抚。有人说他义和团的时候,被洋兵掠去挑水,不知怎样洋人赏识他,荐与庆王,庆王果然重用。可惜
他识字有限,将“肄”字认做“肆”字,闹成笑话。他本有两个姨太太,湖北到任以前,又在上海买个姓廖的妓女。这人玲珑娇小,像是赵飞燕掌上可舞。莘儒怜新弃旧,同廖氏行坐不离,廖氏也极意逢迎,连莘儒在签押房里,都安心陪着。莘儒总道他真心实意,不料早刮上了贴身跟班小四子。这小四子却系党人的心腹,因要探听督署的秘密消息,才叫他乔妆仆从来伺候莘儒。小四子仅十九,国文、英文,都有一点门径,有时外来的公事,莘儒看不懂,还叫小四子解说解说。莘儒将他带在身边,内室里并不回避。廖氏的丫环春燕,同小四子先有关系,春燕恐怕败露,把廖氏打入一窝。廖氏因他目秀眉清,比不得莘儒浓髭大眼。小四子踏进了这一步,常将党人声势,如何浩大,党人器械,如何利害,告诉廖氏。廖氏有什么见识?
只吓得瑟瑟地抖。
有一晚小四子携了一包物件,叫春燕私下放在房里桌上,春燕不知利害,遵命办理。次晨莘儒起来,认得是两个炸弹,暗想
:“党人竟能飞檐走壁,进我卧房?便有利械精兵,恐还敌他不过。”从此加了一层害怕,再不料是小四子的计策。出去到了签押房,接着外务部密电,赂说革命党陆续来鄂,私运军火,并有陆军第三十标步兵作为内应,闻将于十五六日起事,宜速防范等语。这日是八月初十。莘儒便饬第八镇统制张彪,密布军队,内外巡查。小四子报告机关,党人因之停顿。
莘儒无心过节,只与廖氏两人厮守。等到十六没有响动,十七却补赏中秋。吃到耳热酒酣,寥氏还唱支小曲,莘儒忽慨然道
:“你们知道这样的快乐还有几时?现在党人四面包围,我也认不得谁非谁是?国家福运好,自然渐能解散;若竟一旦暴发,我却无法抵抗,只有一死报主。你们可归则归,不可归则留。党人是文明的,谅不至糟蹋我的家眷。”廖氏道:“老爷这话差了,老爷两省的首领,有兵有械,何必惧怕党人?万一猝起变端,总以保身为上。”莘儒也不多话,微微叹一口气。
外面递进荆襄巡防队统领沈得龙电报,说在汉口英租界,拿获党人刘汝夔、邱和商解省。莘儒将原电发交营务处。
第7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