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之万国公法,使臣议约,无不候君主谕旨,不与外部意见相合,而敢擅行画押者。间有定而复改之事,亦不过稍有出入,从无与原约大相径庭者。往岁崇厚急於索地,又急於回京,遽定遽归,诸多未协。外部见臣照会,将约中要领痛行驳斥,莫不诧为奇谈。屡以崇厚违旨擅定之故晓之,奈披闻所未闻,始终不信。此其难二也。
原约所许通商各节,皆布策驻京时向总理衙门求之多年而不可得之。崇厚甘受其绐,求无不应,一经画押,彼遂据为已得之权,再允熟商,彼即市其莫大之惠。吉尔斯贤於布策,而不明中俄商情,经臣布切敷陈,彼仍茫然不解。此其难三也。
泰西臣下,条陈外务,但持正论,不出恶声。不闻有此国臣民,只及彼邦君上者,虽当辩难分争之际,不失雍容揖让之文。此次廷臣奏疏,势难缄秘,传布失真之语,由於译汉为洋,锋棱过峻之词,不免激羞成怒,每谓中国非真心和好,即此可见其端。若于兹时,忍辱改约,则柔懦太甚,将贻笑於国人,见轻於各国等语。臣虽设词慰藉,而俄之君臣,怀憾难消,此其难四也。
自筹兵筹饷,叠见邸钞,而俄之上下,亦惴惴焉。时有戒心,遣兵船以备战,增戍卒以防边。臣抵俄时,彼已势成骑虎,若仍在俄议事,则前次之举动为无名,故欲遣使晋京议约,以归功於海部,无怪一言不合,俄使即以去留相要。维时留之,则挟要必多;不留,则猜嫌滋甚,更恐留而仍去。适示怯而见轻,此其难五也。
俄皇始命布策向臣询明中国意向,予限一月。满限之时,经臣援引总理衙门照会驻京署使凯阳德展限三月之意,复请外部婉奏俄皇,乃许添展两月,与臣议事。我皇上因俄事日逼,意在转圜,一切情形,许臣由电径达总理衙门代奏请旨,已属破格施恩。而事势无常,日期甚促,有时于立谈之顷,须定从违,臣於未经请旨之条,即不敢许之过骤。然既奉转圜之旨,又不得执之过艰,良皆自沪至京,无电线以资迅速,故虽由电请旨,非旬日所能往还。敌廷之询问益多,专对之机权愈滞。
此其难六也。
犹幸我朝与俄罗斯通好二百余年,素无纤芥之嫌,未肇边疆之患。俄国自攻克土耳其后,财殚力竭,雅不欲再啓衅端,加以圣明俯纳臣言,解放崇厚,以解其疑,办各案以杜其口,故其君臣悦服,修好输诚。布策诸人,虽坚执各条,不肯放松,而俄国皇帝与其外相吉尔斯,实有和平了结之意,故得从容商改,大致就我范围。此则列圣以来,怀柔之效,而我皇太后、皇上公溥慈祥之德,有以感动之也。
臣之私心过虑,诚恐议者以为俄罗斯国如此强大,尚不难遣一介之使,驰一纸之书。取已成之约而更改之,执此以例其余,则中西交涉,更无难了之事。斯言一出,将来必有承其弊者。窃以为兵端将开而复息,关乎生民之气数,而气数不可以预知。条约已定而可更,视乎敌国之邦交,而邦交不可以常恃。
臣是以将到俄以来,办事艰难情状,据实直言,不敢稍存隐饰,请旨密饬海疆暨边界诸臣。仰体圣朝讲信修睦之心,至诚以待邻封,息事以全友谊。庶几遐荒悦服,永叶止戈为武之体,海宇清平,益臻舞羽敷文之盛。
两宫太后异常嘉悦。慈安后道:“曾纪泽办事精细,待人温厚,比了他老子还要胜。”慈禧后道:“这回的事,除了他谁也吃不下。”随降谕曾纪泽奏进改订条约章程,着惇亲王奕誴、醇亲王奕譞、潘祖荫、翁同和会同总理各国事务王大臣妥核具奏。王大臣复核上来,自然总是请予批准。再后有别的商议,漫天大雾,化作轻烟,朝野臣民,无不额手称庆。
这日军机大臣左宗棠,正在恭亲王府谈论琉球案子。恭亲王道:“日本竟也要学着西洋人,订立一体均沾的条约。上头意思,划分两岛,延存琉祀,还不很妥善。这件事倒难议呢!
"左宗堂气愤道:“多大的日本,乘我们有事时候,胆敢首先发难,灭我属邦!若不借此稍示国威,以后如何能驾驭群夷呢?
"恭亲王道:“照现在时候,兵衅怕不易开呢。”左宗棠才待答话,忽见恭府太监急吁吁奔入,报说:“不好了,东太后崩了!”二人齐吓一跳。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二回
清韩难生俘大院君丧越疆罢斥恭内阁
话说左宗棠在恭亲王府,正在谈论琉球案子,忽见两个太监,喘吁吁进来,报说:“不好了,东太后崩了!”两人齐吓一跳。左宗棠道:“这才好好的,朝晨召见军机,御容和怡,毫无疾色,不过两颊微赤罢了。王爷,你也被召的,怎么半日工夫,就崩了呢?”奕欣道:“这就叫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左宗棠道:“什么症候呢?照着向例,帝后有了疾,要传御医,须先传知军机,医方药剂,悉由军机检视,以昭郑重。这会子,太后患病,你我当军机的,一点子没有知道。”
议论未了,忽报内廷有旨,立召枢府大臣入见。
奕欣、左宗棠急忙遵旨赶入。见东太后已经小殓,西太后坐在矮凳上,态度很是从容,群臣依礼叩见。西太后道:“东太后素来强健,这就几天里,也不曾见有动静,忽遭暴变,真是想不到的事。”群臣至此,除了额首仰慰,也没有别的话。
忽见一人碰头道:“东太后急病,曾否传太医诊治。”西太后听了,顿时变色。衆人瞧发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军机大臣、东阁大学士左宗棠。衆人见西太后变色,都替他捏一把汗。停了半晌,只见太后向奕欣道:“召你们不为别事,就为办理丧事的事情。你们出去,大家商议商议。”左宗棠跪在地上,还想奏问别的话,西太后已经站起身,踱了进去。於是一同出外,商议丧事。左宗棠道:“奇怪的很,怎么已经小殓了?照例后妃出了事,总要传戚属入内瞻视了才小殓,历朝都是这个办法。
这会子,东太后家属没有奉召就小殓了,你道奇怪不奇怪?”
衆人见他言辞过於刚直,恐怕惹祸,都不敢接嘴。
左宗棠发了几句旁若无人的议论,回到家中,心中兀自沈闷。忽见家丁高升跟连发两个在那里窃窃私语。宗堂唤人,问他们讲点子什么,高升笑回:“小的听得外面传说,东太后的命,是被人谋掉的。西太后前几天病,是托病,并不是真病,东太后不知,特地进宫探问。不意掀帘入内,眼见唱戏的小金儿睡在西太后龙床上,东太后大怒,立把小金儿逐出赐死。西太后跪了好半天,东太后心慈脸软,搁不住人情,应允她不追究。不意这日回宫,就大渐了。”偏连发说不是为小金儿的事,是为另一桩事情。他说:“咸丰皇帝临没时光,曾给一道密旨东太后,交代道:'西太后如果不肯听话,可即宣旨赐死。'这道密旨,东太后一盈宝贝似的藏着。前儿西太后病了,东太后因为不忍,就把密旨给她瞧了,当场毁掉。不意西太后反倒疑忌起来,把东太后就此谋掉。小的跟他争论呢。”左宗棠道:“这都是无稽之谈,你们不必信他,也不必讲他,都被老爷闻知了,你们都没了命呢。”两家丁喏喏连声而退。
第8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