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流星探马,不住飞递军情。到二十六这一日,军报更紧,穿梭似的往来飞报。第一报,大股太平军已到,黄旗、红巾,满坑满山。他们拚死攻扑,官军拼死抵御。炮声震地,烟尘蔽天,战斗得正兴头呢。第二报,罗营将士,骁勇异常,头起长毛已经杀退。第三报,续到太平军,经周凤山、杨名声二将奋勇杀退,前后阵毙太平军七八百名。国藩向衆幕友道:“此股贼来甚多,必有屡次血战。东南大局,定与不定,都在这几日里头。但愿如天之福,陆路得获大胜,水路也可渐渐起色了。”衆幕友道:“国家洪福,吾公荩筹,将士用命,总无有不胜的。”
次日,军报寻常,并无新奇战事。一到二十八日,就不好了。太平军队大至,摇旗喊呐,声势震天。亏得塔齐布忠愤填胸,匹马双刀,往来冲突,那一股英风锐气,直堪辟易千人,披靡万衆。无论本军敌军,见了他那么神勇,无不骇然,从早晨直战到夜分,足足战了五个时辰,太平军方才退去。国藩接到军报,喜道:“塔军门这么神勇,贼人气夺矣。”二十九日辰刻,太平军尽率精锐,漫山遍野而来。塔齐布向罗泽南、周凤山道:“贼势浩大,我军须分头迎敌,才克制胜。”泽南道:“此计其是。咱们三个人,应分作三路,公打中路,周君打东路,西路的贼子,由兄弟担当。”周凤山道:“很好很好,就这么出队罢。”於是掌号出队,大旗队、长枪队、刀牌队、洋枪队、擡铳队、马队,一线齐的出发,尘埃滚滚,杀气腾腾。
行不数里,就见黄旗太平军,如蜂如蚁般扑将来。罗泽南喝令军士猛杀上去,随令督队军弁,齐装枪子,军士有返顾退下的,立即开枪打死。此令一下,谁敢怠慢,人人拚命,个个争先。
太平军杀不过,败了去。泽南督队追杀,追不到二里,太平军劄住阵脚,回戈再战,龙争虎斗,杀得个天愁地惨,月暗星昏。
重又逃遁,再追再战,先后共杀了三回,直至筋疲力尽,才真败了。跌岩坠涧,死者不计其数。塔、罗、周三将会师追袭,直追到三十里外,不见敌踪,方才收队回营。立草露布曾帅大营告捷。国藩大喜,笑向衆幕友道:“得此大胜,陆师就有六七分可靠了。”衆幕友道:“既有六七分可靠,何不籍此声威,顺流东下,水师再捷,军事就有把握了。”国藩道:“此计甚是。”当下就点派李孟群、杨载福、彭玉麟等一衆水将,督率水师,扬帆出发。风顺水利,宛如得着神助,只半日工夫,早到了城陵矶。望见太平军船桅樯如林,黄旗飘荡,军容很是整肃。李孟群因老子李卿谷在湖北桌台任上,被太平军害掉性命,报仇心切,不顾利害,率领水师,扬帆驾炮,直闯上去,冲波突浪,舟行如箭。杨、彭等一衆水将,鼓棹继进,气腾貔虎,锋剸蚊鼋,草木皆兵,风云变色。太平军初时还开炮抵拒,后见官军各将弁,矗立三板,冒弹急进,没一个俯伏避炮的,大惊失色,军心顿时乱起来,水手人等,纷纷扑水自溺。官军愈益得势,往来截击,直至天黑,方才队收。
次日出队,从城陵矶到螺山,从螺山到金口,数十里江面已没有一号太平军船、一名太平军了。国藩得报,下令水陆两军,乘胜进剿,收复武汉。从此一帆风顺,所向无前。列炬而全焚铁锁,洗兵而倒泻银潢。越夏口以撤藩篱,克武昌如振枯槁。不过五七天工夫,从湘湖到汉水,帆影上下,已经都是曾营旗号了。武昌、汉阳,全都克复。
捷报到京,文宗喜形於色,笑向军机大臣道:“不意曾国藩一书生,乃能建此奇功。”大学士祁隽藻奏道:“曾国藩不过是个在籍侍郎,无权无势,差不多是个匹夫。匹夫在间里,一呼蹶起,从之者万余人,恐非国家之福。”文宗默然变色。
侍郎彭蕴章,原与祈隽藻一鼻孔出气的。当下见文宗默然变色,知道圣心已动,随奏道:“湘军太多,将来怕有尾大不掉之患。
"文宗沈吟半晌,决然道:“曾国藩理学工夫很好,有这么的理学工夫,难道倒不识君臣大义,那真是从来没有的事!”大学士文庆道:“皇上天纵明圣,所见很是。曾国藩精忠纯正,臣敢保其无他。”文宗点头,随亲题御笔,就在原折上,批了二行半朱字:览奏感慰实深,获此大胜,殊非意料所及。朕惟竞业自持,叩天速赦民劫也。另有旨。钦此。
又命军机拟旨特沛殊恩,赏给曾国藩二品顶戴,加恩赏戴花并名署理湖北巡抚。塔齐布赏穿黄马褂,并赏给骑都尉世恩旨去后,曾国藩拜折力辞。文宗原是英明天子,曲体下特下旨意:曾国藩着赏给兵部侍郎衔,办理军务,毋庸署理湖北巡抚。
钦此。国藩接到此旨,感激得无可言说,遂与水陆各将,商发进剿方略。罗泽南道:“我军屡胜,名城叠克,贼人业已气夺。
下游群寇,不难传檄而定。”国藩道:“贼中大有能人,传檄而定,怕未见得办的到。”彭玉麟道:“不出死力,必不能成大功。探得下游群寇,会集在田家镇,依山傍水,共列成五大屯,连舟断江,缆以铁索大锁,平布竹木,结为大筏,筏上大炮,密如列笋,筏前更有炮船五六千艘,环为大城。这么的贼势,不用死力血战,怕不易成功吧。”国藩道:“雪琴的话很是,大家辛苦点子罢。”罗泽南道:“能够血战,原是很好。
我虑的就为将士久战劳乏,不能一鼓作气耳。”当下议定,水陆并进,塔齐布、罗泽南,率领轻骑,攻袭陆路贼营。彭玉麟、杨载福,督率水师,专剿水路贼船。水陆两军,分头并进。
却说彭玉麟、杨载福,解缆扬帆,直向田家镇驶去。才近蕲州江岸,两岸太平军,拚命轰放大炮,炮子雨点似的打来,哨官、军士,伤死相继。彭玉麟执旗指挥,冒弹直进,军气并无沮丧。不一会,早巳逼进田家镇。杨载福笑指岸上,向彭玉麟道:“岸上旌旗,隐隐移动,贼军也会集拢来了。”彭玉麟道:“贼人布置井井,倒不可轻敌呢。”杨载福道:“公言甚是。广军陈镇台,不就为轻敌致败的吗!”彭玉麟道,"我想先与陆军约定期日,然后进战,你看如何?”杨载福深然此说。
彭玉麟道:“兹事重大,须我亲自一行。”於是彭玉麟乔装改扮,偷过太平军营,从避径行向罗军营盘,去商订战期。不过三五日,早已办理妥当。回到水寨,调集部下各将,立即颁发命令,把水军分为四队。头队三板,悉令移去炮具,专备炉箅椎斧炭剪等应用东西。临行,下令道:“头队兵船上,无论兵弁、水手,不准仰头观望,顺流疾进,冲到筏下,鼓炉炽炭,务须把横江锁缆,悉行销断,违者立斩。”头队兵船,领命去讫。玉麟自率第二队,杨载福领率第三队,相继并进,为前军声援。只命第四队,留守本寨。
风顺水利,数千帆影,掠波而过,轻疾无比。头队驶抵竹筏,已听得半壁山中,枪炮轰射之声,山鸣谷应,地撼天摇,知道陆军已经开战。哨官孙昌凯,原是铁匠出身,放出老手段,鼓炉销锁。还没有销断,后面小船,瞧见筏下有隙可乘,尽力鼓棹,先行试探,隙大船轻,竟被它一挤而过。后船跟随挤入,一霎间挤进两船,两船的兵弁,齐声欢呼道:“铁锁开了,铁锁开了!”缆外水军,齐声附和,顿时喊声如雷。守筏太平军卒,大惊失色,拚命奔逃,自相践踏,坠水溺毙,累百盈千。
彭、杨二队,恰恰行到,乘势袭击,掷火焚舟,把太平军杀到个入地无门,上天没路。火借风势,风助火威,焚烧了一镇夜,烧到天明,五六千艘太平军战船,变成了半江焦炭,浮屍顺着潮流,氽去飘来,尽是红巾长发。从此湘军水师,名闻天下。
第4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