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琦善道:“那种事我也略有所闻。究竟义律太也性急了。”
鲍鹏道:“怡抚台奏的就是这一件事。那张奏稿,我还设法抄录在此呢。”说着,从袋里摸出,递给琦善。琦善接来瞧时,只见上写着:自琦善到粤以后,如何办理,未经知会到臣。忽闻外间传说,义律已在香港出有僞示,逼令该处民人,归顺彼国等语。
方谓传闻未确,蛊惑人心,随据水师提督臣转据副将禀抄僞示,移咨前来,臣不胜骇异。惟大西洋自前明寄居香山县属之澳门,相沿已久,均归中国之同知县丞管辖,而议者犹以为非计。今该洋人竟敢将天朝士民占踞全岛,该处去虎门甚近,片帆可到,沿海各州县,势必刻刻防闲。且此后内地犯法之徒,必以此为藏纳之薮,是地方既因之不靖,而法律亦有所不行。更恐犬羊之性,反复无常,一有要求不遂之时,必仍以非礼相向。虽欲追悔从前,其何可及?伏思圣虑周详,无远不照,何待臣鳃鳃过计?但臣忽闻海疆要地,外人公然主掌,并敢以天朝百姓称为英国之民,臣实不胜愤恨。第一切驾驭机宜,臣无从悉其颠末。惟于上年十二月二十八日,钦奉谕旨,调集兵丁,预备进剿,并令琦善同林则徐、邓廷桢妥为办理,均经宣示。臣等晤见时,亦悉心禀请添募兵勇,以壮声威,固守虎门炮台,防堵入省要隘。今英人窥伺多端,实有措手莫及之势。现既见有西文僞示,不敢缄默,谨照录以闯。
琦善瞧毕,大叫一声,跌倒在地,不省人事。欲知琦善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九回
陷虎门关提督殉难割香港山贝子和戎
话说琦善瞧了怡抚台奏稿,大叫一声,昏绝过去。家人闻声奔集,喊救了大半日,好容易救了个苏醒,向鲍鹏道:“你去罢,外面消息,托你探听探听。”鲍鹏答应自去。琦善叹息道:“我这个功名,朝晚总断送在怡良手里。”过不多几时,果然奉到上谕:香港地方紧要,前经琦善奏明,如或给予,必至屯兵聚粮,建只设炮,久之觊觎广东,流弊不可胜言。旋又奏请准其在广东通商,并给予香港,泊舟寄祝前后自相矛盾,已出情理之外。况此时并未奉旨允行,何以该督即令其公然占踞?怡良所奏,览之曷胜愤恨!朕君临天下,尺土一民,莫降国家所有。
琦善擅予香港,擅准通商,胆敢乞朕格外恩施!且伊被人恐吓,奏报粤省情形,妄称地理无要可扼,军器无利可恃,兵力不坚,民情不固,摘举数端,危言要挟,更不知是何肺腑?如此辜恩误国,实属丧尽天良!琦善着即革职拿问,所有家产即行查抄入官。钦此。
琦善接到此旨,吓得面如土色。省中各文武,却无不喜形於色,都道:“琦中堂到省时候,耀武扬威,何等声势!只一下子,就把林少帅参掉了。谁料这会子,自己也受了处分,却比林少帅还要苦。可见一个人在红头上威福也不可使尽了。”
此时将军参赞督率大军,昼夜兼程赴粤防剿。途次,又奉到一道很严厉的廷寄,其辞道:英人种种不法,殊堪发指。前有旨令,杨芳先行赴粤会防,并令奕山等兼程前进。计已接奉遵行。该将军等到粤后,务即会集各路官兵一竟进剿。不可存一通商之见稍涉移更,不可因有缴还定海之事少加宽纵。钦此。
英领事义律办点子事情,真是精明强干,京省各地都派有侦探,在那里察侦军情朝政。因此中朝举动,英军瞬息皆知。
这日,接到密报,知道琦中堂已经坏了事,靖逆将军贝子奕山,参赞大臣果勇侯杨芳,将次到省,中朝并没有和好的意思。当下就聚集衆洋将商议道:“中国皇帝恁他再凶点子,咱们兵也不怕他了。”衆人忙问何故?义律道:“今昔形势不同,从前林制台在这里,大角、沙角、虎门各口,守得铜墙铁壁一般,咱们兵虽然船坚炮利,要攻破他,究竟是不容易。自从琦中堂撒了守具,大沙两角被咱们得了之后,广东的门户已经大开,形势上差多了,怎么再能守御呢?论起此事,琦中堂倒是咱们英国的大大功臣。现在中国皇帝命将兴师,远水怎么能救近火?咱们趁他没有到,大家拼点子辛苦,驶驾火轮兵船,闯进虎门去,把虎门口子夺到了手,咱们兵强势盛,中国皇帝怕也要软下去了。到了那时,咱们再瞧光景行事,好歹总要把历年受的亏,翻他转来。”衆洋将道:“靖远炮台的守将关天培,听说好生了得,驾炮轰击百发百中,就这一个人,咱们倒不能不防他一下子。”义律道:“双拳不敌四手,一个人有几多能耐?咱们船多呢,只要连樯而进,他放炮,咱们也放炮,好歹总要轰掉他完结。”衆洋将齐声称善。
於是下令出发,火轮船打头,帆船压后,数十艘兵船,高扯红旗,叩头接尾,鱼贯而行,机声震地,黑烟蔽天。远望去宛如数十条孽龙,舞爪张牙,向虎门大扑而来。两岸守兵,瞧见这个声势,吓得早都呆了。关提台传令开炮,炮弁吓得只是抖,哪里还能够动弹!关提台瞧着生气,只得亲自动手,轰放了三炮,果然炮无虚发,可惜中的都不是要害。英船冒险前进,炮弹轰发如雨。有一个炮弹,嗤的飞来,正落在关提台面前,把身旁两个亲兵,直轰向半空中去。军士们见了,大喊一声,纷纷溃散。关提台下令禁止,哪里禁止得祝关提台见不是事,遂拔佩剑在手,大喊道:“我关天培力也尽了。”剑随声下,向脖子上只一抹,血花飞舞,忠躯扑倒。此时英军的舢板哨队早已到了,英军蜂涌上岸,乘势占据了炮台。靖远一失守,威远、横档等处炮台,闻惊自溃。总兵李廷钰、副将刘大忠,尽都败走。
英军乘胜长驱,直逼到乌涌地方。乌涌离省城只有六十里,守将祥福,是湖南镇筸总兵,同着岩山游击沈占鼈、守备洪连科,只统得镇筸兵六百名,守在那里。祥镇台瞧见英兵蜂涌而来,势如潮涌。左右皆有惧色,都劝镇台退避。祥镇台慨然道:“海氛不靖,我们做武官的,对於国家已经是很过不去。今儿的事,不是我杀洋人,就是洋人杀我。你们要去尽管去,我总不愿意偷生呢。”说着,奋身前进。沈游击、洪守备跟随着一同奋击。可怜排枪起处,祥镇台、沈游击、洪守备,顿时都没了命。英兵即占了乌涌,派遣舢板四出巡哨,把虎门内外所有中国兵船,当做赤壁曹兵,一火完结。
省城闻报,异常震动,衆文武会议了两三回,依旧一筹莫展,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只望救兵到来。望到二月十二这日,好容易盼着了一个救星,你道是谁?原来就是果勇侯杨侯爷。
杨侯爷是清朝的勳臣宿将,川楚之役,跟着经略额公,在疆场上不知立过多少丰功伟烈!这会子从固原提督任所接到廷寄,点齐马步,星夜赶来。广东文武接见杨侯爷,报知省城吃紧情形。杨侯爷道:“那不要紧,本爵自有法儿,可以对付他。”
当下杨侯爷进了城,先把省城兵册,点验一过,皱眉道:“有这许多兵,聚在一个城子里,不分点子到四边去守守,弄得外面炮台通通失掉,诸位在战略上也太疏忽了。”臬台王廷兰道:“这都是琦中堂主张的呢,省河里原也有几个要隘,乌涌以内迤东的要隘,叫猎德,叫二沙尾,西南的要隘,叫大黄滘,都有炮台,都本分兵驻守的。琦中堂要专守省城,才一层层的撒掉。”杨侯爷道:“就坏在这里头。本爵初意,原主张是以堵为剿,现在门户洞开,洋船可以直进省河,叫我如何堵法?”王廷兰道:“好叫爵帅得知,洋船初进内河,并不知内地的虚实,用一二舢板小船载着汉奸,探水而行。港门狭隘的地方,林少帅在任时光,原也曾载石沈船,钉桩塞港。奈这会子并没有一将一兵在那里守御。洋人到了那里,竟得舒徐暇豫,把木桩碎石陆续起去,坦坦荡荡的进行无碍。所以这一回的事,是直入无人之境,并不是如入无人之境呢。有时洋船搁了浅,数日不能动弹,一任他用火轮牵曳,咱们竟从不敢派一二哨水师去攻击的。”杨侯爷叹道:“可见广东的事情,全被诸位耽误了。现在谈到防守两个字,却也颇非容易。”
第1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