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生正想转身迎上去,只见沈小红已经上楼,瞪着两只眼睛,满头都是油汗,喘吁吁地上气不接下气,带着阿珠和阿金大,正往前轩扑过来。一眼看见王莲生,也不说什么,只伸一个手指头在他的太阳穴上狠狠地戳了一下。莲生侧身一躲,小红得空,迈步上前,一手抓住张蕙贞的领口,一手挥拳就打。蕙贞躲又躲不开,挡又挡不住,也就抓住小红,一面还手,一面叫喊:“你是什么人?哪有不问情由就打人的!”小红一声儿不言语,只是闷打。两个人扭成一团,翠凤、金凤见小红来势凶猛,退到轩后房间里去,赵妈也不好来劝。子富只能站在旁边对小红大喊:“放手,有话慢慢说嘛!”
小红得手,哪里肯放?从前轩正中一直打到西边栏杆尽头,阿珠、阿金大还在暗地里帮着她打冷拳。楼下的游客听见楼上打架,都跑上来瞧热闹。莲生看不过,只得上去抓住了小红的胳膊想往后扳,却扳不动;继而横身插在俩人中间,猛可里把小红一推,才推开了。小红被推得倒退几步,有背后的板壁挡住,没有跌倒;蕙贞脱开了身,手指着小红,边哭边骂。小红还要奔过去,被莲生抓住两只胳膊,紧紧地抵在板壁上,一个劲儿地分说:“你有什么话,跟我说好了,不关她的事儿,你去打她干什么?”
小红连咬带抓的,根本不听,莲生忍着痛,还在苦苦央告。不料阿珠从斜刺里钻了出来,一把拉开莲生,大叫大嚷:“你在帮着谁呀?还要不要鼻子啦?”阿金大把莲生拦腰抱住,也冲他嚷:“你倒帮着别人来打我们先生了,连我们先生你也不认得啦!”两个人故意缠住了连生,小红趁势挣脱了身子,一阵风地赶上蕙贞,又厮打起来。莲生被阿珠她们两个缠住了,脱不开身,
也无可奈何。
蕙贞本不是小红的对手,何况小红是拼着命结结实实下死手打的,直打得蕙贞鼻青脸肿,头发也乱了,首饰也掉了。蕙贞不绝口地哭骂;看的人蜂拥而来,却没有一个人动手解劝的。
莲生见不是事儿,狠命一挣,撇下了阿珠、阿金大两个,分开看热闹的,要下楼去叫人来搭救。正好看见明园管账的先生站在账房门口张望,莲生本来就认识他,急忙说:“快点儿叫两个堂倌来拉开吧,要打出人命来啦!”说着,又挤到前轩来。只见小红把蕙贞仰面打翻在地,还骑在她身上,不分头脸肩胸,只顾瞎打。阿珠、阿金大一边一个按住了她的两手,动弹不得,只急得两脚乱蹬,直喊救命。看热闹的也七嘴八舌地喊:“别打了,打不得啦!”
莲生一时火起,先把阿金大一脚踢开,疼得她在楼板上打滚喊叫。阿珠站起来直奔莲生,嚷着说:“你倒好意思打起我们来了,你还算是人吗?”一头撞到莲生怀里,连说:“你打,给你打!”莲生立足不稳,往后一仰,正好跌在阿金大的身上。阿珠拼命撞去,收不住脚,莲生跌倒,她也往前一扑,又跌在莲生身上。结果是五个人跌成一堆儿,打成一团儿,倒引得看热闹的人哈哈大笑起来。
幸亏有三四个外国巡捕赶上楼来,大喊了几声:“不许打!“阿珠和阿金大自己爬了起来;三个堂倌,一个拉起莲生,一个拽开小红,一个扶起蕙贞,都坐在楼板上直喘气。
巡捕──当时上海租界的警察局称为“巡捕厅”、“巡捕房”,警察则称为巡捕。
小红被堂倌拽着,施展不开了,这才大放悲声,号啕痛哭,两只小脚跺得楼板像擂鼓一般。阿珠、阿金大还在海骂;莲生气得半晌说不出话;赵妈拣起一只脱落的绣花鞋给蕙贞穿上,跟堂倌俩人一左一右把她抬了起来站定,慢慢送到轩后房里去歇息。巡捕扬起手中警棍,驱散了看热闹的人;又指指楼梯,要小红下楼去。在外国巡捕面前,小红不敢再闹,同阿珠、阿金大一路哭着骂着,上车回去了。
莲生顾不得小红,忙去轩后房里看蕙贞。只见蕙贞直挺挺地躺在榻床上,赵妈正在替她挽起头发;管账的和子富、翠凤、金凤都围着她在那里劝说。莲生忙问伤着了没有,赵妈说:“还好,就是前肋伤重点儿,脸上、手上都是抓破的外伤,不要紧的。”管账的说:“不要紧也够玄乎的了。你们出来玩儿,
怎么也不带个老妈子?有个老妈子在这里,就可以少吃点儿亏了。”莲生立脚不稳,往后一仰,阿珠往前一扑,又跌在莲生身上。结果是五个人跌成一堆儿。
莲生听这么说,又添了一桩心事,踌躇了一会儿,只好央求翠凤,要借赵妈送蕙贞回去。翠凤说:“王老爷,依我说,还是你自己送她回去的好。倒不是为别的,她吃了亏回去,她家的老妈子、小大姐儿和打杂的哪一个肯罢休?要是他们叫上十几个人,赶到沈小红家里去也打她一顿,闯出大祸来,还是你王老爷倒楣。你自己去,可以跟她们说明白。你说对不对?”管账的也说:“不错,还是你自己送回去的好。”
莲生就是不肯亲自送蕙贞回去,又说不出为什么来,只,是再三央求翠凤。翠凤不得已,只好答应,嘱咐赵妈:“你去跟她们说,一切事情都有王老爷安排料理,叫她们千万别出面。”回头又说:“蕙贞阿哥,对不对?你自己也说一声嘛。”蕙贞说不出话来,只是点头而已。
高升在门口问:“要不要叫马车?”赵妈回答:“全都叫来吧。”高升去叫车;赵妈把银水烟筒递给翠凤,就去扶蕙贞。蕙贞看看莲生,要说又没法开口。莲生忙说:“你别生气,还是高高兴兴地回去,就当是被疯狗咬了一口算了。你要是气出病来,倒犯不着。我一会儿就去看你,你放心。”蕙贞点点头,扶着赵妈的肩膀,一步一步硬撑着下楼去了。管账的在后面喊:“把头面带去呀!”莲生见桌上一大堆被打坏了的首饰,就说:“我替她收起来吧。”堂倌又送上银水烟筒来说:“磕在楼下台阶上,瘪了。”莲生取块大手帕一总包了,向管账的拱手道谢,又说:“所有碰坏的家具物品,一律照价赔偿。堂倌那边,我另外再谢。”管账的说:“小意思,别说赔不赔的话了。”
第24章